凌霜走到井边,望着轱辘上缠绕的麻绳。绳结处还留着殇夏打的特殊结扣,说这样提水时省力。她还记得他教她打这个结时的情景,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一点点地演示,耐心又温柔。去年他就是站在这里,给她讲军中的趣事,阳光透过他的指缝落在水面,碎成一片金鳞。她伸手摸了摸冰凉的井壁,青苔下还能摸到他刻的小记号,是他们名字的缩写,歪歪扭扭的,却透着满满的爱意。
傍晚,天边堆起胭脂色的云,像谁打翻了妆奁里的胭脂盒,绚烂夺目。凌霜独自走到柿树下,仰头看那第一颗红透的柿子。风过时,柿子轻轻摇晃,像颗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她踮脚去够,指尖还差寸许,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替她摘下了那盏 "红灯笼"。
是沐薇夏。她今天穿了件石青色短褂,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有道新疤,像条蜿蜒的河。"给你。" 沐薇夏把柿子递过来,掌心的温度透过果皮传来,带着一丝暖意。"我昨晚梦见他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听去,"他站在一片雾里,跟我说,柿子红了,记得摘给你吃。"
凌霜接过柿子时,指尖触到沐薇夏掌心的疤。那是半月形的,边缘泛着粉白,像条被月光吻过的海岸线。她知道这道疤的来历 —— 去年深秋,殇夏在山中遇袭,是沐薇夏替他挡了那一剑,伤口深可见骨,当时流了好多血,染红了地上的落叶。凌霜用指腹轻轻抚过疤痕,那里的温度比周围皮肤略高,像埋着一粒小小的火种。沐薇夏的睫毛颤了颤,忽然别过脸去,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梦里他还说,让我告诉你,那枚铜钱别丢,下辈子他要用它买糖给你吃。"
暮色漫进院子时,大家聚在堂屋吃晚饭。堂屋的八仙桌上铺着块蓝印花布桌布,洗得有些发白。韦斌做了道桂花糯米藕,甜香漫了满室,让人垂涎欲滴。毓敏给每个人碗里都盛了一勺,到凌霜时特意多放了两颗蜜枣,"凌霜姐,吃点甜的就不想烦心事了。" 她的羊角辫上还别着去年殇夏编的草蚱蜢,绿得有些褪色,却依旧栩栩如生。
晏婷喝了口米酒,脸颊泛起红晕,像熟透的苹果:"还记得去年今日,咱们在这院里吃西瓜,殇夏说要教咱们唱军中的歌。" 邢洲正给墨云疏夹了块排骨,闻言动作顿了顿,低声道:"他还说,等打完仗就开个小酒馆,让韦斌当厨子,毓敏当跑堂。" 柳梦璃的眼圈红了,苏何宇握住她的手,没说话,只是往她碗里添了块豆腐,眼神里满是安慰。
夜渐深时,月亮像枚被水浸过的铜钱,在天上慢慢游移,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凌霜坐在窗前,把那枚铜钱放在掌心对着月光看。铜钱边缘的刻痕在月光下清晰起来,凑近了才能辨出,是 "盛夏光年" 四个字。她忽然想起殇夏刻字时的模样,他蹲在柿树下,匕首在铜钱上慢慢游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钻进泥土里,与大地融为一体。
风又起了,吹得窗纸呼啦啦响,像无数细小的手在叩门。凌霜起身推门而出,院子里的月光如水,把青砖、瓦檐、树影都镀上一层银,仿佛一个童话世界。她走到井边,俯身看井水中的月亮 —— 那月亮被井壁切割成碎片,像殇夏的笑,被命运切割成无数闪光的回忆,每一片都闪着温暖的光。
井台边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绿,像块被夜露浸润的翡翠。凌霜的倒影浮在水面上,被涟漪搅碎又聚拢,像一段不肯散场的对白。她伸手想触碰水中的月亮,指尖刚触及水面,月亮便碎成千万片银鳞,像殇夏临走时,她没来得及说完的那句 "别走"。
"凌霜。" 身后有人唤她,声音穿过月光,带着熟悉的温度。
她回头,看见殇夏站在月光里。他穿着那件月白短衫,袖口卷着,露出的小臂上还留着去年帮她摘枣时被树枝划破的疤痕。身影淡得几乎透明,像张被水浸湿的画,唯有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遗落在人间的星。"我来赴约," 他说,"柿子红了。"
凌霜想伸手,却怕一碰他就散了。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别哭," 殇夏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还是那样好看,"我不过先走一步。你看这轮回里,春花谢了还有秋实,月亮缺了总会再圆。" 他抬手指向井中,"那月亮碎了,可天上的月亮还是圆的。就像我们的心,碎了,却还是完整的。"
风忽然停了,月光凝固成一块冰。殇夏的身影渐渐淡去,像被月光蒸发。最后一刻,他轻声道:"记住,朝露即是我,朝阳也是我。"
凌霜俯身,看见井水中浮起一滴露珠,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她伸手去触,露珠便碎了,像一场短暂的梦。
天快亮时,她坐在柿树下,把那枚铜钱埋回泥土里,就在第一颗红柿的根须旁。泥土带着湿润的气息,像殇夏拥抱她时的温度。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缕阳光终于挣脱云层,照在柿树上,把那颗红透的柿子照得透亮。凌霜站在树下仰头,忽然笑了。
远处传来毓敏和弘俊的笑声,韦斌在厨房生起了火,烟囱里冒出袅袅青烟。林悦端着水盆从屋里出来,看见她便笑着招手:"快来洗漱,我煮了桂圆粥。"
风过,柿子轻轻摇晃,像一颗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凌霜知道,那心跳声里,藏着整个盛夏的回响,藏着永不褪色的约定。朝阳正从东边升起,金色的光漫过屋顶,漫过院墙,漫过每个人的肩头,像他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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