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千里传佳音,摘星万绪告清风。
望海群浪倾惆怅,视月群茫诉悲凉。
晨雾像被揉皱的蝉翼,在湖面慢慢舒展。那雾是极淡的白,带着水汽的清冽,漫过青石板时,在石缝里留下细碎的水珠,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钻。
石缝间还嵌着去年的芦苇秆,被雾打湿后泛着青灰,顶端的芦花早已飞尽,只余光秃秃的秆子指向天空,像支支沉默的笔。
霜降蹲在青石板上,裙裾铺开如绽放的夕颜,靛蓝色的裙角沾着几星草屑。她数着露水从菱角叶尖滚落的轨迹 ——
第一滴坠在螺壳上,震得螺口的青苔微微发颤,螺壳里积着的水晃出细碎的光;
第二滴撞在石蟹的背甲,惊得它横着钻进石缝,八只小脚蹬起的细沙落在她的鞋面上;
第三滴坠入水中时漾开的涟漪,恰好接住天边第一缕晨光。
那光透过水雾,在她睫毛上织成细碎的金网,连带着腕间菩提子都泛起暖融融的光,每颗珠子上的纹路都被照得分明,像极了蓝月湖底的石纹,一圈圈绕着时光的印记。
“在数第几颗露珠?” 夏至的脚步声踩着苇叶的沙沙声过来,鞋底沾着的泥点在石板上印出小小的梅花,那泥是带着青草气息的新泥,还粘着半片枯黄的苇叶。
他手里拎着的竹篮晃出淡淡的药香,是望月砂混着薄荷的清苦,篮沿还缠着半片夕颜花瓣,想来是从院角那丛花上蹭来的,花瓣边缘已微微发卷,却仍透着清甜的香。
他蹲在她身边,指尖替她拂去发间沾着的芦花,那芦花是去年的旧物,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拂落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才落地。“柳梦璃说这味望月砂要晨露调服才有效,她特意嘱咐,得用菱角叶上的露,说是带着水的灵气,能安神定魂。” 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声音里还带着晨起的微哑,像被露水浸过的琴弦。
霜降转头时,发梢扫过他手背。他手背上还留着湖底石棱划出的疤,像条淡红色的小鱼,在皮肤上游弋。边缘的痂已经脱落,露出底下粉嫩的新肉,细看能瞧见细密的毛细血管,像湖底蔓延的水藻。
“林悦的信,你看了吗?” 她声音轻得像雾,怕吹散了这片刻的宁静,尾音还带着晨咳的微哑 —— 自蓝月湖回来后,她总在清晨犯咳,像有片湖水呛在肺里。咳得厉害了,眼角会沁出细小的泪。
竹篮里的信纸正露着一角,是林悦特有的蝇头小楷,笔画圆润如珠,起笔收锋都带着湖水的温润,仿佛每个字都在水里泡过。
昨夜信差叩门时,铜环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那燕子扑棱棱掠过窗棂,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信纸的一角,信纸上还沾着根燕子的尾羽,细如银丝。
此刻信纸上的墨迹还洇着雨痕,像谁在字里行间撒了把碎星,“回魂湾” 三个字被浸得发蓝,仿佛能拧出湖水来。笔画间的飞白处积着细小的纸绒,像未干的泪痕。
“说湖底的石笋又长高了半尺,” 夏至展开信纸,风掀起纸角,露出背面画着的夕颜花。花瓣边缘用淡墨晕染,像被露水打湿的痕迹,花心处点着一点鹅黄,是用花蕊研磨的颜料,“还说…… 苏何宇的日记找到了。在草屋梁上的木箱里,被蜘蛛结了三层网,网眼上沾着经年的灰尘,她费了半夜才拆开,手指被蜘蛛丝缠得像裹了层纱。”
他用指腹抚平信纸的褶皱,那褶皱里还夹着片湖底的蓝草,叶片薄如蝉翼,在风里轻轻颤动。
霜降的指尖猛地收紧,菩提子硌得掌心发麻,留下五个浅浅的圆印,像串微型的月亮。那本日记,林悦提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草屋的油灯下,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她发间,像坠了颗碎星。她正用铜针挑着灯花,火苗在她瞳孔里跳;
第二次是雾漫湖岸时,她赤着的脚踝沾着蓝草,草汁在脚背画出蜿蜒的河,与湖岸的水线连成一片;
第三次,就是此刻信纸上洇开的泪痕里,那泪痕顺着 “凌霜” 二字的笔画蔓延,像在替故人垂泪,将纸页浸得发皱,像片被水打湿的柳叶。
“要去吗?” 夏至的拇指蹭过她发抖的指节,那里还留着玉佩的温痕。即使玉佩已留在蓝月湖,那暖意却像渗进了骨头缝,在微凉的晨雾里格外清晰。他指腹的薄茧扫过她的虎口 —— 那是他常年握剑磨出的印记,带着安稳的力量,像船锚落进平静的湖面。
远处传来韦斌的笑声,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那笑声里混着毓敏捶打布料的棒槌声,“砰砰” 地敲在青石板上,震得檐角的铜铃都跟着作响。铃音清越,像从云端落下的月光。
柳梦璃新染的靛蓝布晾在竹竿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布面上的水痕未干,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像片流动的湖水。水痕的边缘泛着淡淡的紫,是染缸里未褪尽的底色。
霜降望着那抹蓝,忽然想起蓝月湖底的光:那些银鱼的鳞片在黑暗中划出的银线,像流星坠进深海;湖灵的眼睛里流转的幽蓝,像凝固的叹息;还有那枚刻着殇夏的玉佩在掌心发烫的温度,像握着团跳动的火焰。这些记忆都泛着幽光,像沉在水底的星子,即使无人看见,也始终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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