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弼冷笑一声,指尖敲着桌面:
“且不论叫什么,先想想史书怎么写。
‘乾盛盛世’?
‘乾德盛世’?
还是‘乾盛之治’?”
他瞥了眼窗外,语气里带着嘲弄,
“就目前今上这治法——
御史台说裁就裁,大朝会搁着不开,中枢都挪去了皇庄,这‘治’字,怕是担不起吧?”
更让人忧心的,是朝堂的架子快散了。
国子监没了,东宫连培养新人的池子都空了;
礼部与鸿胪寺合并,礼仪章法日渐潦草;
最荒唐的是,各部里稍有才干的,竟都被派去做了“天下行走”,六部衙门空得能跑马,几乎成了摆设。
“照这么下去,三司六部怕是迟早要停摆。”
有人低声嘀咕,声音里透着焦虑。
朱有建听着王德化传回的这些议论,只觉得头更晕了。
他不懂什么年号吉凶,也分不清各部权责,只知道正月里该有爆竹声、饺子香,该有孩童追着灯笼跑。
可眼下这满朝的焦灼,像块沉甸甸的冰,压得连年味都淡了几分。
他拿起案上的蜜饯塞进口中,甜味没品出来,倒尝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这年,怕是难安稳了。
勋贵们瞅着钱谦益身后的东林党人,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嘲弄:
“你们总爱拿‘千古一帝’的名头去捧皇帝,如今倒好,这位还真活出了‘千古独一份’的架势——
历朝历代,哪有皇家揽权是这么个揽法?”
“便是要集权,好歹把三省六部、寺监阁宰的架子搭着,表面文章做足了,也算给天下人个念想。”
有人敲着茶盏接话,
“你再瞧如今:
地方官扔给股份集团去聘,连考核都归了股东,朝廷只消下个圣旨认了就行。
照这么下去,往后朝堂上还能有几个正经朝官?”
魏德藻坐在一旁,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是崇祯朝做的最久的辅相,没被罢官,没入诏狱,甚至没被皇帝指着鼻子骂过——
皇帝待他向来温和,从不乱发脾气,也不朝令夕改,可那份温和里,藏着比雷霆之怒更让人无力的刚愎自用。
他这个辅相,渐渐成了个摆设,连递上去的章程,都只换来一句“知道了”。
勋贵们的难受,比魏德藻更具体。
京营没了,五军都督府成了空壳子,兵部的军事会议停了许久,连印信都快生了锈。
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闲得发慌,京城治安好得反常,别说打架斗殴,连街坊拌嘴都少见。
骆养性几次求见皇帝,都被挡在了宫门外,昔日权倾朝野的锦衣卫,竟一步步被边缘化。
各家勋贵子弟还在做宫廷侍卫,却离皇帝的居所越来越远,站在宫墙下,连皇帝的影子都瞧不见。
更憋屈的,要数那几位驸马都尉。
巩永固是崇祯的亲妹夫,安乐公主的丈夫,今年二月,皇帝还拉着他商议南迁的事,听了他的劝,派王之心去了应天府。
可三月一过,皇帝再没单独召见过他。
宁德驸马刘永福、遂平驸马齐赞元更不必说,连宫门前的石狮子都比他们见皇帝的次数多。
周奎揣着一肚子烦心事,去坤宁宫见女儿周皇后。
皇后刚坐下,眼圈就红了,声音里满是委屈:
“爹爹,我已有半年没见过陛下了。”
前些年皇帝宠田贵妃,她忍了;
田贵妃去了,皇帝又被民乱搅得寝食难安,她也体谅;
今年端午,她原以为能得些温存,皇帝却直接搬进了西苑,连坤宁宫的门都没再踏进一步。
“薇娖的婚事,您能不能……”
皇后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是白问——
如今的皇帝,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周奎看着女儿红着眼圈的模样,只能叹口气:
“再等等吧,陛下总有想起咱们的时候。”
可他心里清楚,这“等”字,怕是没个准头了。
宫墙深处,西苑的灯火亮到深夜。
没人知道皇帝在里面忙些什么,只知道那里的门,对勋贵、对后妃、对朝臣,都越来越紧了。
连宫墙外的风,都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吹得人心头发沉。
钱谦益站在空荡荡的御史台旧址前,终于把“党争”二字琢磨透了。
所谓争斗,说到底争的是朝堂影响力,是对皇帝的摆布之权。
可当皇帝另起炉灶,把六部权责拆得七零八落,把地方官任免甩给股份集团,这党争便成了无根之木——
连能争的地盘都没了,还争什么?
东林党当年拼死护着的,无非是不征商税、延续海禁的规矩。
如今皇帝全依了,甚至做得更周全:
沿海百姓土地零碎,便干脆置换到湖广的沃野去,连迁徙的车马都备妥了。
可这份“体贴”,却让东林党没了立脚的由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更让人心慌的是学派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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