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实验室的空气，被浓稠的血腥与刺鼻的焦臭味彻底侵占。
那是一种混合了蛋白质烧焦、金属锈蚀与化学试剂的复杂气味，黏稠得仿佛能附着在人的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砾。
那头酷似齐动础的怪物，庞大的身躯如同断裂的山峦般，重重砸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激起一片尘埃与碎裂的玻璃。
它的胸膛，一个巨大的、焦黑的破洞触目惊心，如同地狱张开的狰狞入口，依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破洞的边缘，血肉已经碳化，但深处似乎还有微弱的电火花在神经束上跳跃，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轻响。
怪物那双疯狂的红眼，即使光泽正在迅速黯淡，依旧死死地盯着石云。
石云甚至能感觉到，从那具正在冷却的躯壳中，散发出最后一丝冰冷的怨毒，像一条无形的毒蛇，顺着他的脚踝，一寸寸缠绕而上，直侵骨髓。
他浑身浴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不断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他的右臂，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诡异的扭曲，骨头似乎已经断裂，每一次心跳都会传来钻心的剧痛。
但此刻，肉体的疼痛与内心的惊涛骇浪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云纹棍斜斜地插在一旁的水泥柱里，入柱三分，棍身嗡鸣不止，仿佛在为这场超越想象的战斗而悲鸣，又像是在为它的主人而哭泣。
“队长！”
鬼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担忧，他踉跄着冲到石云身边，想要搀扶他那条脱臼的手臂。
石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始终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无法从那头垂死的怪物身上移开。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从喉咙深处涌上，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侧过头，喷出一口鲜血。
“哇！”
暗红色的血沫溅在地上，触目惊心。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布满冰霜的铁爪狠狠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濒死般的窒息感。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血管的轰鸣。
世界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这具躯壳在无声地悲鸣。
“它……它不是父亲……”
石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是从灵魂的碎片中挤出来的。
是的，尽管那张脸，那道刀疤，甚至某些战斗本能，都与他记忆中的父亲如出一辙。
但在生死相搏的最后关头，在那棍与拳碰撞的万分之一秒，石云从那怪物的眼神深处，看到的只有纯粹的、原始的杀戮欲望，以及一种被药物和无尽痛苦扭曲后的疯狂。
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情感。
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父亲”的痕迹。
那个会在他练功偷懒时严厉呵斥，又会在他受伤后笨拙地为他涂抹药酒的男人，绝不会有这样空洞而残忍的眼神。
“永生之环……他们……他们竟然……”
石云咬紧牙关，牙龈都渗出了血丝，口腔中充满了血腥和苦涩。
他无法想象，也拒绝去想象，制造出这样一头“怪物”，究竟需要何等惨无人道的手段。
这是对一个战士，一个英雄，最恶毒的亵渎！
鬼影沉默地蹲下，他强忍着不适，仔细检查着那头怪物。他的手指戴着战术手套，冷静而专业地在那具残破的身躯上探查着。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声音无比凝重：
“队长，它的生命体征正在快速消逝。从伤口组织来看，确实经过了深度的基因改造和机械植入，脊椎和主要关节都被高强度合金替代了。”
“但……”鬼影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更加沉重，“它的骨骼结构、牙齿磨损痕迹，以及部分未被改造的生物特征，与我们资料库里，关于齐动础的早期生物数据，吻合度……极高。”
吻合度极高……
这四个字，像一把在岩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烫在了他的心上。
他心中那座用十八年光阴，用无数个日夜的崇拜与思念建立起来的、名为“父亲”的丰碑，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碎成了齑粉。
连带着他整个世界的支柱，都出现了蛛网般的、密密麻麻的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他强撑着身体，试图对着喉麦报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嘶吼，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灵魂深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的：
“指挥中心……请求确认……齐动础本人，是否……还活着！”
这个问题，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孔建华的声音，消失了。
只有沙沙的电流声，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无情地回荡，如同来自深渊的、压抑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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