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阵地的短暂胜利,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一颗火星,虽带来片刻的光亮与灼热,却无法改变燃料即将耗尽的现实。夜,再次如同浸透冰水的巨大裹尸布,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无名高地。风停了,雪却下得更大,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地飘落,积压在焦黑的工事残骸、凝固的狰狞表情和已经冰冷僵硬的躯体上,试图以这种温柔而残酷的方式,将一切抹平。
寒冷成为了比敌人更无处不在、更咄咄逼人的威胁。它无孔不入,穿透褴褛的棉衣,吸吮着人体内最后的热量,将血液变得粘稠,将思维冻得迟钝。战士们蜷缩在一切可以避风的角落,互相依偎着,依靠着彼此微弱的体温和顽强的求生本能苦苦支撑。没有人说话,仿佛连开口的力气都已被冻结保存,只有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的细微“咯咯”声,以及伤者极力压抑却仍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在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云龙靠坐在冰冷的战壕壁下,感觉自己的右腿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变成了一根毫无知觉、沉重无比的冰坨子。他用刺刀艰难地割开腿上冻硬了的裤管和绷带,露出的伤口惨不忍睹,冻伤叠加着原有的创伤,皮肤呈现出可怕的紫黑色,甚至有些地方开始发白、起泡。他咬紧牙关,抓起一把冰冷的雪,用力搓揉着伤口周围的皮肤,试图刺激血液循环,带来的却是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和更深的寒意。
邢志国的情况更糟。他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却在不停地打着寒颤,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听不清的呓语,时而像是下达命令,时而又像是在呼唤某个牺牲战友的名字。那条脏污的绷带下,左眼的伤口显然已经严重感染。卫生员——一个自己也冻得脸色发青的小战士——束手无策,所有的药品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用光了,他只能用自己的体温焐热一点点雪水,试图喂给邢志国,但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瞬间结成了冰溜子。
“老邢……老邢……”李云龙推了推他,声音沙哑。
邢志国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右眼,眼神涣散,看了李云龙好一会儿,似乎才聚焦。“……老李……撤……撤下去的命令……来了吗?”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李云龙沉默地摇了摇头。电台早已彻底沉默,电池耗尽,也可能是在之前的炮击中损坏了。他们与上级、与外界的联系,已经完全中断。他们成了真正的孤岛,被遗忘在这片冰封的血色炼狱里。
邢志国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彩黯淡下去,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
绝望,如同这漫天的冰雪,无声无息却又沉重无比地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还能动弹的战士不足四十人,几乎个个带伤,弹药几乎告罄,粮食早已吃完,严寒和伤病正在一点点地、不可逆转地吞噬着最后的战斗力。
李云龙的目光缓缓扫过阵地。他看到刘满仓依旧紧紧抱着那挺九九式轻机枪,像抱着自己孩子一样,用冻僵的手一遍遍擦拭着枪机上的冰霜。他看到王根生头上缠着渗血的破布,正默默地将牺牲战友身上能找到的最后一颗子弹、一片压缩干粮碎屑收集起来,平均分成几小堆。他看到那个耳朵冻掉半只的小通讯兵,蜷缩在电台旁,徒劳地转动着旋钮,耳机紧贴在耳边,仿佛能从无尽的静电杂音中捕捉到一丝来自远方的讯号。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等待就是坐以待毙。李云龙的脑子里,那股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倔强和超越时代的战术思维,再次在绝境中疯狂地运转起来。他回忆着看过的战争片中关于极限生存和小规模突击的碎片知识,结合着眼前的地形和敌情,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逐渐成形。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凑到王根生和刘满仓身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不能……再耗了。”他每说一个字,都呼出长长的白气,“咱们得……主动搞点动静。”
王根生和刘满仓抬起头,疲惫的眼睛里带着疑惑。
“师长,咱们……还能怎么搞?”刘满仓的声音干涩。
李云龙指了指山下美军阵地的方向,那里隐约有几点跳动的篝火光芒,在风雪中如同鬼火。“他们……以为咱们死透了……在烤火呢。”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咱们……挑还能动的……组成两个小组。不要多,每组五六个人。”
“一组,由根生你带队。”他看着王根生,“从西边那个陡坡……摸下去。那边石头多,不好走,他们警惕性肯定低。你们的任务,不是杀人,是弄出动静!远远地扔几颗手榴弹,打几枪,放把火最好!让他们乱起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然后他看向刘满仓:“另一组,我带队,从东边……就是白天咱们打退他们的那条山沟摸下去。等西边动静一响,敌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我们就快速接近他们的补给点或者炮兵观察所!妈的,白天他们空投了那么多东西,肯定堆在附近!能抢一点是一点!弹药、吃的、药品……特别是药品!老邢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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