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抢回来的那点物资,像滴入干涸河床的几滴露水,短暂地滋润了一下濒死的生命,却无法改变河床即将彻底龟裂的命运。天明时分,雪终于停了,但天色并未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透出一种沉闷的、死气沉沉的灰白光晕,无力地照拂着这片被反复蹂躏的山头。寒冷变本加厉,是一种凝滞的、深入骨髓的湿冷,仿佛连空气本身都要被冻结。
分到每个人手里的,不过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压缩饼干,或者一小勺糊状的、冰冷的肉罐头油脂,以及最多两三口能润湿干裂喉咙的清水。那点珍贵的盘尼西林粉末,大半用在了邢志国和几个伤势最重的战士身上。邢志国的烧退下去一些,不再说胡话,但依旧极度虚弱,昏昏沉沉地睡着,呼吸微弱。卫生员用最后一点干净的绷带(是从牺牲战士的内衣上撕下来的)重新给他包扎了眼睛,但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后续的治疗和营养,这只是拖延时间。
李云龙的右腿在经过卫生员简单的清理(用雪擦洗掉污垢,撒上最后一点磺胺粉)后,用两块削平的木片勉强固定了一下,剧痛依旧,但至少不再毫无节制地流血。他依靠着战壕壁,一点点咀嚼着那小块压缩饼干,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缓慢地融入几乎僵硬的躯体。他的目光扫过阵地。
战士们默默地吃着分到的食物,动作缓慢而珍惜,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没有人说话,阵地上只有牙齿艰难研磨干硬饼干的声音和吞咽口水的细微响动。刘满仓仔细地将分到的罐头油脂涂抹在九九式轻机枪的枪机上,试图防止它在这极寒中彻底冻住。王根生则带着两个战士,默默地将昨夜牺牲的三名战友遗体抬到反斜面一个巨大的弹坑里,用积雪轻轻覆盖——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安葬。
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笼罩着高地。但这种平静,比震耳欲聋的炮击更让人心头发毛。每个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虚假的宁静。美国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昨夜的损失和骚扰,只会激起他们更凶猛、更谨慎的报复。
果然,当灰白的天光完全驱散夜色后,美军的攻击开始了。但这一次,方式截然不同。
没有铺天盖地的炮火准备,没有坦克引导的步兵冲锋。首先到来的,是空中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四架P-51“野马”式战斗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出现在高地上空,开始进行一波接一波的俯冲扫射和投掷小当量的炸弹。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不再追求面积覆盖,而是精准地攻击任何疑似工事、掩体以及人员活动痕迹的地方。机枪子弹犁过战壕边缘,炸起一串串雪沫和冻土,炸弹则在阵地前后炸出一个个新的弹坑。
战士们紧紧蜷缩在防炮洞和最坚固的掩体里,感受着死亡从头顶近距离掠过的尖啸。这种持续不断的空中骚扰,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活动,消耗着他们本已濒临枯竭的精力。
“狗日的……学精了……”李云龙啐出一口带着泥土的唾沫,抬头透过掩体的缝隙观察着天空。他知道,这是美军的新战术:用空中力量进行压制和疲敌,削弱守军的抵抗意志和反应能力,为接下来的地面进攻创造绝对优势。
空袭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突然停止。阵地上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
然而,这种寂静并未持续多久。突然,从山下美军阵地方向,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不是炮弹的呼啸,也不是机枪的嘶吼,而是某种……电子扩音器放大了的、扭曲而怪异的中文喊话声!
“……无名高地上的中国士兵们……你们听着……你们已经被彻底包围……援军永远不会到来……继续抵抗毫无意义……只会无谓地牺牲……”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的电流杂音和生硬的、怪腔怪调的中文发音,在寂静寒冷的空气中飘荡,显得格外刺耳和清晰。
“……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走出来……联合国军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提供热食物、药品和温暖的 shelter(庇护所)……你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重复,你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心理战!美军动用了广播喊话车!
这声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入战壕,试图缠绕、侵蚀战士们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它精准地戳中了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渴望:对死亡的恐惧,对温暖、食物和安全的渴望。
阵地上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些战士下意识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望向山下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人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着。极度的寒冷、饥饿和绝望,使得这种蛊惑听起来似乎……不那么令人排斥了。
“……想想你们的家人……他们还在等你们回去……不要再为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送死……活着回家……”
喊话声还在继续,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李云龙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深知这种心理战的威力,尤其是在目前这种极端困境下,它甚至比飞机大炮更可怕。它攻击的是人心,是意志力这座最后堡垒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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