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晨光带着水汽,斜斜照在鬼子六的玄色囚袍上,将布料上的褶皱染成浅金。他正用软剑挑着地上的稻草,编出朵歪歪扭扭的花,忽然听见铁牢门“吱呀”作响,抬头时,撞见双熟悉的皂靴——是大皇子的常服靴,靴面沾着些泥,想来是没乘轿,步行来的。
“六爷倒是清闲。”大皇子的青布长衫立在牢外,手里拎着个食盒,掀开时,露出两碟精致的点心,还有壶烫好的酒,“昨儿蒲云舟的奏折递上去,父皇已下旨重审,我想着,该来跟你说声谢。”
鬼子六将草编的棠花往石桌上放,软剑归鞘时发出轻响:“殿下说笑了,臣不过是待罪之身,哪担得起‘谢’字。”他往草堆上拍了拍,“殿下若不嫌弃,进来坐坐?”
大皇子竟真的迈步进来,青布长衫的摆扫过地上的酒坛,发出轻响。他挨着鬼子六坐下,将酒壶往石桌上顿,酒香漫开时,带着股温润的绵:“实不相瞒,这次遇刺,我倒看清了不少人。”他给自己斟了杯酒,指尖捏着杯沿,“母舅那边……唉。”
鬼子六没接话,只将那朵草编的棠花往他面前推了推。晨光透过铁栏落在花瓣上,竟显出几分活色。“殿下可知,江南的棠花有个性子?”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看着娇弱,根却扎得深,风雨越烈,开得越艳。”
大皇子的目光落在草花上,忽然笑了:“六爷是在说我?还是在说那些肯为你奔走的人?”
“说殿下该用的人。”鬼子六给自己也斟了杯酒,与他的杯子轻轻一碰,“蒲云舟虽年轻,却有胆识,敢在金銮殿上硬刚李嵩,这份锐,殿下该用;江令宜驻守大同,银库的账查得比户部老吏还细,这份谨,殿下该信;柳青青在武昌剿匪,能让匪首的老母主动献证,这份仁,殿下该重。”
他的指尖在石桌上点过,每点一下,就像落下颗棋子:“还有顾芷琪的商路、张景明的人脉、朱明宇的机敏……这些人,或是文臣,或是武将,或是商贾,却都有个共同点——心在江山,不在党争。”
大皇子的杯盏停在唇边,青布长衫的肩微微动了动。他原以为鬼子六会借机举荐旧部,却没想到竟是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你就不怕我猜忌?”他忽然抬头,目光里带着探究,“说这些,就不怕我觉得你在结党?”
鬼子六仰头饮尽杯酒,喉结滚动时,玄色囚袍的领口敞得更开:“臣在牢里,结什么党?”他笑了,眼底的光比晨光还亮,“臣只是觉得,殿下要走的路长,身边该有群能扛事的人——就像这棠花,得有深根托着,才能扛住风雨。”
食盒里的点心被两人分着吃了,酒壶也见了底。大皇子起身时,将那朵草编的棠花揣进怀里,青布长衫的褶皱里藏着笑意:“六爷的话,我记下了。”他往牢外走,忽然回头,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清明,“不瞒六爷,昨夜我去见了父皇。”
鬼子六握着空杯的手顿了顿。
“我跟父皇说,储君之位未定,原是好事。”大皇子的声音穿过铁栏,带着释然的轻,“二弟师从柳弘,性子沉稳,比我更懂治国;我呢,性子跳脱,倒不如去江南督办河工,把母舅当年贪的亏空补回来——江山不是哪个人的,是该让最合适的人来护。”他低头抚了抚怀里的草花,“那些你说的贤人,我已拟了名单荐给父皇,蒲云舟掌户部,江令宜升兵部侍郎,柳青青调回京任御史……他们该辅佐能担起江山的人,不管是我,还是二弟。”
铁牢内的空气忽然静了,只有晨光在石壁上流淌。鬼子六望着大皇子青布长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虽曾沉溺享乐,此刻却比许多汲汲营营的朝臣更通透。
“往后,还请六爷多费心。”大皇子走到牢门口时,又回了次头,笑意里带着坦荡,“若我和二弟有谁走偏了,六爷尽管用你的软剑抽醒——这江山的分量,我们都得掂清楚。”
鬼子六扬声应好,看着那抹青布身影消失在晨光里。铁牢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低头看向石桌上的空杯,忽然低笑出声。草编的棠花还在桌上,被晨光镀着层金,像在说——这江山的根,从来都扎在识大体的通透里,扎在肯为天下退让的胸襟里。
赵奎在牢外轻叩铁门:“大人,蒲学士已在狱外候着,说江南的棠花酒酿好了,就等您回去开封。”
鬼子六将草花揣进怀里,玄色囚袍的褶皱里仿佛也沾了花香。他望着牢窗外透进的天光,忽然觉得这漫长的等待,都值了——等出去,定要告诉陆宜棠,这世上最艳的花,从不是开在枝头的棠,是开在人心上的、识大体的通透与担当。
天牢的风忽然暖了些,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甜,像江南的棠花香,顺着风,漫过皇城,漫向那片即将迎来双璧同辉的江山。
棠香引路·京华春归
天牢的铜锁“咔哒”落地时,鬼子六正将那朵草编棠花别在囚袍领口。赵奎的藏青短打替他解着最后一道锁链,指尖触到他手腕的红痕,忽然红了眼:“大人,小的去备车,直接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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