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檐角的铜铃被晨风撞出轻响时,李息正捏着半块冷掉的胡饼,蹲在情报室的炭盆边翻看新到的密报。
羊皮纸边角还沾着书阁青砖的潮气,最末一行小字让他咬碎了饼渣:"丑时三刻,郑玿撕毁信流模拟图,碎纸入炭盆前,曾对着'赎吏'二字盯了半柱香。"
"柳文琮。"他把密报按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窜上眉尾,"去书阁后窗,把那本缺了'赎吏转正'的《火政塾账律讲义》塞进第三层砖缝。"
"先生?"年轻的情报员缩了缩脖子,"陈先生那边......"
"陈先生要的是人心自己裂开条缝,不是我们拿锤子砸。"李息扯下腰间的狼首牌扔过去,"天亮前办不妥,你去替郑玿守仓城。"
柳文琮撞开门的瞬间,书阁里的郑玿正蹲在炭盆前拨弄纸灰。
碎纸片烧得只剩半枚"赎"字,在余烬里忽明忽暗。
他喉结动了动,鬼使神差摸向案底——昨夜巡夜时,后窗砖缝里那本泛着墨香的书,此刻正贴着他的大腿,封皮上"账律"二字硌得生疼。
"将军,黄大人家的周娘子来送图了。"亲兵的声音惊得他手一缩,书"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却见封皮内侧用朱砂写着行小字:"欲赎前罪,先见真心。"
北岭镇的晒谷场上,周稚把十色丝线缠在竹制沙盘上时,后颈还沾着晨露。
她望着台下挤成山的百姓,想起黄琬之今早拍她肩膀的手:"把丝线绕到敦煌仓城时,声音要像敲编钟——每一下都要让他们听见银子是怎么流走的。"
"看这里。"她扬起竹棍,指向最粗的那根金线,"这是三年前郑校尉申报的边防屯粮专款。"丝线随着她的动作游走到沙盘角落,"可它没进仓,反而绕去了河西马市——"
"放屁!"
一声暴喝惊飞了檐下麻雀。
穿皮甲的戍卒撞开前排百姓,脸上还沾着冻伤的血痂:"老子去年冬守玉门关,十个兄弟冻成冰坨子!
原来我们的粮,换了郑校尉马厩里的胡马!"他抄起台下的石墩砸向沙盘,竹架碎裂声里,金线断成几截,正落在他裂开的靴底。
周稚盯着他泛青的脚背,忽然想起黄琬之整理的戍卒家书——有封写着"妻寄来的棉鞋,鞋底纳了三十层"。
她蹲下身,捡起半截金线,声音比石墩落地还沉:"您砸的不是沙盘,是您妻子纳的千层底。"
沙暴来的时候,韩明远正替最小的学徒裹紧头巾。
算筹袋里的算盘珠硌着大腿,那是他从前任金城东仓副吏时,父亲用枣木给他雕的。"进驿站!"他扯着嗓子喊,风沙灌进喉咙,像吞了把碎玻璃。
废弃驿站的土墙上还留着前路人的题字:"宁死沙海,不做亏心人。"韩明远划亮火折子,火光里,最边上的学徒正捏着半张信笺发抖。"那是我妹从酒泉寄的。"学徒声音发颤,"她说织坊的米够吃......"
"谁让你拆的?"韩明远的手掐住他手腕,却在看见信尾"陈记织坊"的戳子时松了劲——那是陈子元名下产业。
他突然想起出发前陈子元似笑非笑的眼:"明远啊,算学徒最会拆信,你可得看紧了。"
夜风卷着沙粒拍门时,韩明远蹲在灶膛前烧信。
火苗舔过"平安"二字,他盯着跳跃的火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若我再退......"话没说完,灰烬已被风卷上梁,沾在"宁死沙海"那行字旁边。
敦煌仓城的月升得迟。
郑玿摸着案底的《账律讲义》,残角模子在袖中硌出红印。
更漏响过五遍时,他突然拍响惊堂木:"去把裴校尉旧部里嘴严的唤来。"
亲兵领命要退,却听他又补了句:"就说......查'信流图'的来路。"
窗外,账语墙上的无角羊在月光下投出影子,正好罩住他袖中露出的半页书——那页缺了的"赎吏转正程序",此刻正被他用朱笔描着边,墨迹未干。
更漏在书阁角落发出细碎的滴答声时,郑玿的指节正抵着案几上的青铜虎符。
虎符边缘还留着他昨夜掐出的凹痕——那是他捏着《账律讲义》翻到后半夜时,因手指发抖撞翻了烛台,滚烫的蜡油顺着虎符流下来,凝固成扭曲的纹路。
"裴校尉旧部到了。"亲兵掀帘的动作很轻,却惊得郑玿差点碰倒茶盏。
三个穿玄色短褐的汉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方脸汉子左眉骨有道刀疤,正是裴元昭最器重的亲卫队长张奎。
郑玿盯着张奎腰间的环首刀——那刀鞘上缠着的红布,还是三年前他亲手给裴元昭的伤兵们裁的。
"查信流图的来路。"郑玿把烧残的信流模拟图碎片推过去,指甲盖在羊皮纸上压出白痕,"从河西马市的账册查起,要......"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要查得干净。"
张奎的目光扫过碎纸片上未烧尽的"赎吏"二字,忽然弯腰捡起半片沾着炭灰的边角。"郑校尉。"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粗陶,"上个月末,金城东仓的韩明远带人来盘账,走时顺走了半箱旧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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