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影突然堵住了客栈的门光。
那身量极为颀长,比白展堂还高出半头。
身上的行头闪得人眼晕——是件极其老派,针脚细密到堪称奢侈的戏服。
赤红的袍底,绣着密密匝匝的金丝蟒纹,在晨光下反射出沉甸甸的光。
那顶硬靠子上的绒球微微颤动,仿佛蕴着股无处安放的劲儿。
这人背着光,脸上油彩浓重,勾画着一张辨识不出喜怒哀愁的脸谱,只觉威严压抑。
背后,还煞有介事地斜插着两面威风凛凛的靠旗。
整个大堂刚起床的混沌劲儿,被他这一身珠光宝气撞得支离破碎。
“哟!”佟湘玉刚从二楼下来,惊得手里抹布都掉了,她那标志性的惊叹脱口而出。
“额滴个神啊!介是哪位贵人一大早来光顾额们小店?”
“这打扮,额滴乖乖,怕是进宫给老佛爷唱堂会刚回来吧?”
“白展堂!白展堂!死哪去咧!”
“快给贵客看座!擦干净点儿!”
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几步上前,想帮人家解了那沉甸甸的大靠。
那神秘客动作却麻利,双手一撑,只听得轻微的木轴转动声,那两面靠旗被他利落地卸下。
靠旗座杆端端正正地戳在了堂中略显油腻的地面上,又无声地倚在了旁边的八仙桌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像从坛子里闷出来的,带着一种刻意掐出来的韵味儿,又似锈蚀的古钟被敲响:“不劳掌柜。”
“烦请诸位肃静……”
晏辰和阿楚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正分享着一碗热腾腾的糖油粑粑。
阿楚看得眼睛发直,叼着的半块粑粑都忘了嚼,含混不清地拽了拽晏辰袖子:“老公快看!活的‘霸王别姬’诶!”
“唔……这个……真,真是第一次见!”晏辰也被这造型镇住,端起粥碗的动作僵在半空。
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珠子的吕秀才猛地从账页里抬起他那张迷糊的脸,眼镜滑到了鼻尖上。
“芙妹!芙妹快看!这扮相……莫不是《锁麟囊》里的薛湘灵穿错了场?”
“不对,看水袖,又似杨贵妃准备登殿……这老扮相真真稀罕!”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郭芙蓉刚把几屉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来,闻声一抬头,手里的蒸屉险险拿不稳。
“哇呀呀!秀才你小声点儿!看把人家贵客惊着了!”
“这派头……掌柜的!今儿早饭钱得加收二十文!”
“不,三十文!就冲这个,值了!”她的小郭财迷心窍立刻发动。
大堂角落,铁蛋的全息投影悄然显现。
他扫描完毕,数据流在虚拟光屏上飞速滚动,他低低惊呼出声:“亲娘咧!主人,资料库比对完成。”
“这身行头工艺……这位老先生,生于道光三十年左右!”
“光绪年间名噪京津的超级名角儿!艺名‘赛云天’!”
“数据库显示他最后一次登台是戊戌年……老天!换算到现在,他老人家魂归道山得有……三百多轮寒暑了?”
饶是铁蛋是高科技机器人,这数据也让他语气带着一种强烈的电子颤音。
“怨念波动指数……爆表!”
“这唱的不是戏,唱的是一腔跨越三个一腔的憋屈啊!”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直播镜头早已悄然对准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那身华服与整个客栈格格不入的存在感,瞬间点燃了弹幕的狂潮:
【赛云天?!我太爷爷的戏匣子里仿佛刻着这名字!老神仙显灵了?!】
【三百年怨念实体化?妈妈我害怕!但请多播一会儿!】
【打假专家呢!速来!这唱腔要是真的我直播吃桌子!】
【楼上不懂别乱说,那戏服下摆的金线走蟒,针法早就失传,没点真怨气撑不起!】
【佟掌柜快保护好你的桌子椅子!这老爷子怨气值拉满啊!】
【青柠学霸呢!快用你无敌的推理分析下他唱哪出?贵妃还是霸王?】
【感觉更像来找调门儿的,唱了一辈子,结果刚张嘴……】
那戏客,赛云天,仿佛全然无视周遭的目光与私语。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胸腔里如同拉起了千年风箱。
那气蕴得极深,整个客栈都能感觉到他单薄戏服下的身体像被吹胀般鼓起。
一个圆润得近乎诡异的拖腔已滚到喉咙口,眼看就要喷薄而出:“奴……哎……”
这音还没出真声儿,极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赛云天那气吞山河的架势猛地一滞!
喉咙里像突然被塞进了一颗巨大的桃核,那个精心酝酿的华丽拖腔硬生生卡在了咽喉处!
他原本威严整肃的脸谱猛地绷紧,透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惊恐。
那眼神瞬间从酝酿中的磅礴悲壮,切换成了老花眼找不到老花镜的懵圈。
“哎——?!”他喉头发出的不再是预备的高亢穿云之声,而是破锣被敲漏气般短促、干瘪又戛然的怪音。
所有准备捂耳朵的人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这调门怎么就还没开始便宣布结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