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河道贪墨案与沈灏毁苗案的余波尚在京城震荡,一份来自北境军镇的密报,悄然送至东宫。并非紧急军情,却关乎一段尘封的往事,牵动着少年储君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弦。
密报提及:靖安元年冬,北狄大举南侵,兵锋直指锁阳关。时任锁阳关粮秣转运副使的东方澈生父——县令东方明,奉命押运一批至关乎守军存亡的救命粮草前往前线。然途中遭狄人精锐骑兵突袭。激战惨烈,转运队伍死伤殆尽。最终关头,东方明为阻粮草落入敌手,点燃火油,与剩余粮草同焚殉国!因其职微,且尸骨无存,战后叙功仅以普通阵亡将士抚恤,未得彰表。其妻,澈儿生母柳氏,闻噩耗哀恸过度,于澈儿五岁上病逝。此后,澈儿便由族中远亲收养,直至被接入宫中。
寥寥数语,却如重锤击在澈儿心口!他攥紧密报,指节发白,久久伫立于东宫书房的窗前。窗外春雪初融,新绿萌发,而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父亲……竟是如此殉国?与粮草同焚……为了不让军粮资敌……
记忆中父母的面容早已模糊,只余下冰湖救人的凛然背影和族人口中“微末小吏”的淡淡描述。他从未想过,父亲竟有这样壮烈的结局!一股混杂着悲恸、震撼、骄傲与深深遗憾的情绪,汹涌地冲击着他。
“殿下?”小顺子担忧的声音响起。
澈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微哑:“备一份……最详尽的吏部存档,关于……靖安元年,锁阳关粮秣转运副使,东方明。”
“是!”
吏部存档很快送来。关于东方明的记录极其简略:“靖安元年冬月,于北境押运军粮途中,遇狄骑,力战殉国。” 职务、时间、地点、结局,冰冷几笔带过。在“功绩”一栏,更是空白一片。澈儿指尖抚过父亲的名字,心头酸涩难言。一个为国焚尽己身、保全军粮的英雄,竟在煌煌吏牒中,寂寂无名。
他不死心,反复翻阅那薄薄的几页纸。忽然,在记录其籍贯、亲属关系的一页边缘,一行极小的、几乎被刮去的墨迹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似乎是一个地名,但被人用利器刻意刮擦过,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墨痕和纸张的毛刺。
“锁阳关外……柳树屯?” 澈儿对着烛光仔细辨认,依稀拼凑出几个字。柳树屯?从未听闻的地名。这刮痕……是刻意抹去?还是无意损毁?
一丝疑窦升起。父亲殉国的地点,官方只记“途中”,具体何处?这被刮去的“柳树屯”,是否就是父亲殉国之地?又是谁,为何要刮去它?
“查!给孤查清楚这‘柳树屯’在何处!还有,当年那支转运队伍,除了父亲,还有谁活下来?哪怕一个伙夫,一个马夫,也要找到!” 澈儿眼中燃起执着的光芒。他要还原那段被尘封的壮烈,他要为父亲正名!
东宫的暗卫如同最精密的网,悄然撒向北境锁阳关故地。数日后,消息传回:柳树屯,并非正式地名,乃是锁阳关外三十里一处早已废弃的荒村旧址。当年转运队遇袭之地,正是此处!而当年那场惨烈战斗,转运队连同护卫兵卒二百余人,几乎全部战死或被焚,唯有一名在队伍后队照料驮马的老马夫,因坠入山涧侥幸生还,但双目被浓烟熏瞎,落下残疾。如今,这老马夫已年近古稀,被锁阳关守军后人安置在关内一处僻静小院,由一位寡居的盲妪照顾。
“备车!去锁阳关!” 澈儿没有丝毫犹豫。他要亲耳听听,那场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烈火。
数日后,锁阳关内,一处青石小院。院中一株老梅,虬枝嶙峋,尚未到花期。一位白发苍苍、双目浑浊的老妪(照顾者),搀扶着一位更加佝偻、双眼蒙着厚厚白翳的盲眼老人(老马夫赵石头),颤巍巍地向太子行礼。
澈儿连忙上前虚扶:“老人家不必多礼。孤今日前来,只想听听……靖安元年冬,柳树屯那场火。”
“火……” 盲眼老人赵石头浑身一震,干瘪的嘴唇哆嗦起来,浑浊的眼中似乎又看到了那冲天的烈焰与浓烟。“火……好大的火啊……”
在老妪的轻声安抚下,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声音嘶哑,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悲怆:
“……那年冬天,真冷啊……雪片子跟刀子似的……副使大人……东方明大人,带着我们,押着几百车粮食,往关里送……狄狗子来得太快了……黑压压的骑兵,像狼群……护卫的兵娃子们拼了命挡啊,血把雪都染红了……”
“……粮食车被围住了……狄狗子的头领哇哇叫,要抢粮……东方大人……他站在粮车上,身上都是血……他喊:‘弟兄们!粮在人在!粮失,锁阳关就完了!关里的父老乡亲就完了!’……”
“……狄狗子冲上来了……大人他……他举着火把!他对着我们这些没死透的、还能动的人喊:‘点火!快把粮车都点了!一粒米也不能留给狄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