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了弓弦，弓开如满月。
他想起了父亲的头颅，想起了葫芦口的血海，想起了拱圣营三千七百名将士不甘的亡魂。
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悲愤，在这一刻，都凝聚在了他手中的这支箭上。
“完颜宗翰……”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拿命来！”
松手！
“嗡——！”
弓弦震颤，发出一声如同龙吟般的怒吼！那支乌黑的狼牙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空间，直奔完-颜宗翰的咽喉而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缓慢。
完颜宗翰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他想躲，但那支箭的速度已经快到了超越他反应的极限。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黑色的箭头在他的眼中不断地放大，放大……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可感。
然而，就在那支箭即将洞穿他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突生！
一道人影猛地从他的身侧扑了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噗嗤——！”
狼牙箭没入了血肉之躯，发出一声沉闷而又令人牙酸的声响。那道人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口鲜血喷洒在了完颜宗翰的脸上。
是完颜宗望！
是那个一直作壁上观，那个脸上永远挂着风轻云淡笑容的，金国西路军统帅，完颜宗望！
他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他的堂兄挡下了这致命的一箭！
这一幕不仅让完颜宗翰彻底惊呆了，也让南岸之上拉开弓弦的周邦彦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想不明白，这个阴险狡诈、视人命如草芥的草原棋手，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宗……宗望……”完颜宗翰看着怀中那个胸口插着狼牙箭、鲜血汩汩而出的堂弟，声音里充满了颤抖与不解，“为……为什么？”
完颜宗望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那副伪装的笑容。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他看着完颜宗翰，嘴角竟扯出了一抹虚弱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堂……堂兄……我们女真人，可以……可以战死，但……但绝不能……死在南朝人的……阴谋诡计里……”
“大金的……的未来，还……还需要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便无力地垂了下去。生机断绝。
“不——！”
完颜宗翰抱着完颜宗望那逐渐冰冷的尸体，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痛欲绝的咆哮！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南岸的周邦彦！那眼神中不再有轻蔑，不再有戏谑，只有不死不休的、刻骨的仇恨！
“周邦彦！此仇！我完颜宗翰，必报！”
他嘶吼着，抱着完颜宗望的尸体，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北方的黑暗中仓皇逃去。
主帅已逃，金军的士气彻底崩溃。剩下的残兵败将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这场被后世史书命名为“清丰渡之战”的惨烈战役，以宋军的完胜落下了帷幕。
然而，南岸之上，周邦彦看着完颜宗翰远去的背影，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他的眉头依旧紧锁。
他知道，他虽然赢了这场战役，但他却输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那一箭，本该射杀完颜宗翰，为父报仇，却阴差阳错地射死了完颜宗望。那个金国高层中，最理智、最主张“以汉制汉”的战略家。
他的死，意味着金国朝堂之内，主战派将彻底压倒主和派。完颜宗翰这个战争狂人，将会带着更疯狂的仇恨卷土重来。
未来的战争将会变得更加血腥，更加残酷。
更重要的是……
周邦彦缓缓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那双拉开弓弦的手。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不是因为力竭，也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迷茫。
他那一箭射出去的是仇恨，但换来的却是更大的仇恨。
这，真的是对的吗？
周邦彦的心，第一次乱了。他那颗被仇恨冰封了十年的心，在这一刻，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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