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满静怡的新居,空气中飘散着新刷桐油和石灰水的淡淡气味。雪白的墙壁,平整的水泥地面,一切都显得洁净而空旷。
一张宽大的书桌靠墙摆放,上面铺着干净的粗麻布。桌面如同精密的手术台:镊子、骨刀、鬃刷、调好的玉米胶糨糊和各种深浅的油墨,摆放得一丝不苟。一本摊开的《旧须弥植物志》占据了中央,泛黄的纸页上,一道狰狞的撕裂伤正在静怡指尖极其精细的操作下,被薄如蝉翼的补纸小心弥合。她微微低着头,几缕碎发垂落颊边,神情专注得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偶尔会短暂地离开脆弱泛黄的书页,投向窗外。窗外正对着的,是理萌新居门前那块用简易篱笆围起来的半亩薄田。新翻的土地呈现出温润的深褐色,此刻,无数点稚嫩的绿意已经倔强地拱破了覆盖的薄土,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在阳光下舒展着细弱的茎叶。小陈带着几个年轻的助手正在田间忙碌,有人弯腰仔细测量芽苗的高度和间距,有人在小本子上飞快记录,还有人提着特制的小喷壶,轻柔地喷洒着营养液。分工明确,协作高效,田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一声极轻、几乎被阳光融化的叹息从静怡唇边溢出。她收回目光,指尖触碰着眼前古籍那历经岁月沧桑的脆弱纹理。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如同旧书库角落悄然滋生的湿气,悄然爬上心头。修复古籍,如同与逝去的灵魂进行一场寂静的对话。每一道裂痕的弥合,每一个模糊字迹的辨认,都依赖着修复者独一无二的技艺、近乎苛刻的耐心和对历史的敬畏。它无法像播种、除草那样分工合作,也无法像记录数据那样量化分摊。这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跋涉,只能由她独自承担。看着小陈他们田间协作的身影,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混合着对自己庞大工作的无力感,在她心底无声蔓延,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小路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理萌正从他那半亩薄田边直起身,准备返回自己的新居。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瞬间压过了静怡骨子里的腼腆。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升高,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不行,不能再一个人这样下去了……那些书……古籍书页边缘那狰狞的水渍黄痕仿佛又在眼前晃动。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胸腔里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她甚至能感觉到耳根在发烫。
“理萌先生!”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陌生的清晰,穿透了玻璃窗。
正准备推门的理萌闻声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循声望来。阳光落在他沾着泥点的工作服上。
隔着玻璃窗,静怡的脸颊已经飞起两片薄薄的红晕,眼神也有些闪躲,不敢与他对视。但她依旧鼓起勇气,声音虽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努力保持着平稳:“请……请稍等一下!能……能麻烦您到我房间来一趟吗?我……有些事,想请教您。”她飞快地说完,甚至不敢看理萌的反应,就有些慌乱地离开了窗边,仿佛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局促地站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旧须弥植物志》那道尚未完全弥合的伤痕,心脏还在怦怦直跳。这主动的邀请,对她而言,简直是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壁垒。
片刻后,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带着几分迟疑。
静怡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理萌,他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关切。“静怡老师?您找我?”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整洁却透着清冷的房间。
“请进。”静怡侧身让开,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理萌走进来,目光自然扫过房间。他的视线掠过她纤尘不染的书桌,掠过那些精密的修复工具,最终,无意间落在了静怡搁在柔软布拖鞋上的双脚上。那是一双纤细秀气的脚,脚踝的线条流畅优美,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只是,长期伏案久坐,加上尘歌壶艰苦的奔波,那足弓微微绷着,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感。理萌的目光再一抬,瞥见了静怡鞋柜角落里,那双许久未穿的、象征着她教令院学者身份的黑色高跟鞋。精致的圆头玛丽珍鞋设计,皮革依旧光亮,10厘米的外露粗跟稳稳矗立,冷硬的光泽与脚下这双朴素的布拖鞋形成了鲜明而沉默的对比——一个是被迫搁置的过去体面,一个是现实生存的柔软妥协。
“谢谢您过来。”静怡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带着点残余的紧张。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半杯水喝了一口,目光却不自觉地又飘向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小苗田,落在小陈他们协作的身影上。
“在看新苗?”理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语气带着欣慰,“‘耐瘠一号’表现还不错,株高比预期高2厘米,看来这贫瘠地块也能有点指望。”
“嗯,真好。”静怡轻声应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她犹豫着,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低声说道,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小陈他们……帮了大忙吧?田里的事,总算有人分担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回自己桌上那本孤独摊开的古籍,“不像这些……只能一点一点,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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