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那‘娴妃娘娘’、‘纯妃娘娘’、‘愉嫔娘娘’的尊称,字字句句都如高悬九天的云中仙乐,是她需屏息凝神、仰望敬畏的所在。然则今日,她魏嬿婉的名讳,也终是堂堂正正镌刻于皇家金册玉牒之上。这称谓的悄然转换,在她心中激起一圈圈微澜,带着撕裂樊笼一角的快意。
金玉妍尚在禁足,随后而至的,是舒嫔叶赫那拉氏·意欢与婉嫔陈婉茵。
意欢神情淡漠,恍若未觉阶下多了一人,纤纤玉指只顾捻动腕间一串碧绿莹然的翡翠念珠。陈婉茵倒是向魏嬿婉这边略略投来一瞥,颔首间露出一丝浅淡得体的笑意。
最后到的玫嫔白蕊姬与庆贵人陆沐萍,又是另一番情状。白蕊姬性子向来活泼跳脱些,一双杏眼滴溜溜地在魏嬿婉周身上下转了几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新奇与打量,唇边似笑非笑,仿佛在鉴赏一件新得的稀罕玉器,揣摩其质地成色。陆沐萍不时侧目,与白蕊姬目光偶然相触,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唇角微扬,方才随着众人步入殿中。
——“皇后娘娘有旨,宣魏答应觐见!”
内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划破殿前的寂静。
魏嬿婉整了整衣襟袖口,敛去一切杂念,垂首躬身,踩着那光可鉴人的金砖地,迈进长春宫幽深的门槛。
殿内,紫檀木雕花的隔扇前,人影绰绰,珠光宝气。她依着规矩,在离主位尚有一段距离的殿心,深深福下身去:“嫔妾答应魏氏,恭请皇后娘娘金安,恭请各位娘娘安。”
膝盖触到冰凉的金砖地,那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直透上来。大殿里似乎静了一瞬,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湖面,唯有熏炉里松柏香的青烟,笔直地向上攀援。
皇后富察·琅嬅的目光,缓缓掠过阶下的身影,从鸦青的鬓角,到纤细的颈项,再到那伏地时绷紧的肩背线条。她并未立刻叫起,而是雍容地执起手边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用那莹润的珐琅彩碗盖,轻轻撇了撇浮沫,仿佛在欣赏茶汤的澄澈。
“快起来罢,地上凉气重,仔细伤了身子。”终于,琅嬅放下茶盏,含笑开口。
复对左右环坐的几位高位妃嫔道:“诸位妹妹瞧瞧,咱们宫里又添新人了,这便是新晋的魏答应。是个齐整懂事的模样儿,这眉眼身段,倒颇有几分江南的灵秀气,瞧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只是这深宫不比寻常,规矩体统,便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魏答应年纪轻,初来乍到,难免有不知事的地方。往后还需诸位姐妹多看顾着些,时时提点着些。一则,是帮衬着本宫教导新人;二则,也是让她早早明白,这宫里的路该怎么走,才不失了咱们皇家妃嫔的体面。”
言毕,琅嬅又转向魏嬿婉,语气更添几分‘关怀’:“魏答应,你如今是皇家的人了。往后务必要克己守礼,用心侍奉皇上。闲暇时,也多向各位姐姐们请教规矩学问。宫里的嬷嬷们都是极有体统的,若有不明白的,尽管去问,切莫因年轻羞怯,反倒失了礼数,让人笑话了去。住处可都安置妥当了?一应份例,可还周全?”
魏嬿婉立时将身子福得更低:“嫔妾叩谢皇后娘娘垂怜教诲,恩德如山,没齿不忘。娘娘金玉良言,字字珠玑,皆是为嫔妾立身处世之圭臬明灯。嫔妾虽出身微末,蒙天恩浩荡,得侍宫闱,深知此身此命皆系于皇家礼法、仰仗娘娘慈训。从今往后,必当时时惕厉,如履薄冰,克己复礼,以各位娘娘懿范为楷模,朝夕请益,不敢有丝毫懈怠疏忽。至于份例居所,内务府早已按制安置周全,样样精细妥帖,皆是仰赖娘娘治宫有方,调度得宜,恩泽所及,嫔妾唯有感佩于心,竭尽驽钝,尽忠以报万一。”
琅嬅听着,微微颔首:“嗯,是个明白事理、懂得分寸的。起来说话罢,老这么拘着礼,倒显得本宫不体恤新人了。”她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莲心,“去,给魏答应搬个绣墩来。虽是新人,到底也是正经的主子,站着回话辛苦。”
“是,娘娘。” 莲心低低应了,转身去取角落的紫檀木海棠纹绣墩,放在离凤榻最远的下首位置。
魏嬿婉又恭恭敬敬谢了恩,方才小心翼翼地斜欠着身子坐了。
殿内短暂的沉默。
“皇后娘娘体恤新人,自是六宫之福。魏答应方才言谈举止,倒真是出乎意料的得体。”如懿眼波在魏嬿婉身上一转,唇角噙着一丝看不分明的笑意,曼声道:“可见这人呐,原不在出身高低。昔日明珠蒙尘,一朝得遇天恩,洗尽铅华,竟也能有这般气度风华。只是…这深宫庭院,九重规矩,丝丝入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昔年旧识,今朝新贵,身份转换之间,彼此心中难免存着些旧日的影子。这‘姐妹’之称,听着固然亲热和睦,只怕有时反倒叫人想起些不合时宜的过往,平添几分尴尬,也易惹口舌是非。倒不如各安其位,守着本分,彼此清净,也省得叫人背后议论‘贵贱同席’,乱了这宫里的尊卑章法、祖宗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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