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扳指叩在石栏上发出脆响,惊飞了檐下两只交颈的雀儿。
陈素素攥紧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若澜妹妹愿作侧室,世子可会应允?”
话音未落,自己先被这酸涩的假设刺得喉头发紧。
她望着青年腰间晃动的螭纹玉佩,那是端王府嫡子才配用的纹样。
石径上的枯叶被靴底碾碎。裴戬驻足回望时,暮色恰好漫过他的眉骨:“郁四姑娘待你赤诚,陈姑娘这般背后揣测,怕是不好。”尾音消散在穿堂风里,目光却若有似无掠过西侧月洞门——郁澜的鸦青裙裾正隐在太湖石后。
陈素素踉跄半步。她本是诈他,此刻倒像被人当胸捅破了隐秘。
前日瞧见郁家马车里伸出的半截玄色衣袖,那修长指节与眼前人执扇的手重叠,惊得她整夜未眠。
“端王府纳妾…”她喃喃着突然住口。
裴戬已转身离去,袍角扫过石阶上未化的残雪,分明未答半个字,倒似在她心口悬了柄利剑。
郁澜低头盯着绣鞋尖的珍珠,那声“侧室”在齿间辗转成苦味。
前世洞房夜合卺酒泼湿锦被时,裴戬也是这样模棱两可:“你我各取所需。”
后来漠城传来他与红颜知己的传闻,她抱着暖炉独坐天明,才知所谓心爱之人从来轮不到自己。
“澜妹妹!”带着哭腔的呼唤惊落梅枝积雪。陈素素扑来时鬓间金步摇勾住了郁澜的披帛,两人跌坐在石凳上。
远处传来贵女们嬉闹声,更衬得这角落寂静难堪。
郁澜掌心沾到冰凉的泪,想起前世陈素素远嫁那日,喜轿帘子缝里漏出的半张惨白面容。
此刻怀中颤抖的少女像极了折翅的蝶,教她不觉放软声调:“陈姐姐…”
“许琳懿不过是仗着护国公嫡女的身份!她绝没有我这么爱世子!”陈素素突然仰起脸,胭脂在眼下晕开斑驳的红,“若我生在国公府就好了……“未尽之言化作哽咽。
她慌慌张张用帕子捂住脸,绣着竹叶的绢帕瞬间洇湿大片。
魏知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郁澜正将人扶起。
陈素素指尖掐进她臂弯,又像被烫着似的松开:“今日之事,还请澜妹妹替我保密。”
“姐姐身子不适。”郁澜截住话头,替她抚平衣襟褶皱。
这个动作让陈素素浑身僵住。
以前她们在学堂从无交集,如今这般亲近倒像偷来的时光。
宴席间酒过三巡,魏知虞凑过来咬耳朵:“陈素素近来总缠着你?”
郁澜低头摆弄青瓷盏。
“许是投缘。”她含糊应着,目光追向水榭那头。
裴戬正在与几位公子对弈,骨节分明的手执黑子悬在棋盘上,与记忆中翻阅卷宗的模样重叠。
前世此刻,他应当快马加鞭赶往江南——桑首辅的罪证就藏在那批漕粮里。
陈素素提前离席时碰翻了酒壶,琼浆浸透郁澜的袖口。侍女要上前更衣,却被她拦下:“正好醒醒神。”
回府马车碾过青石板,郁澜掀帘望见满天星斗。陈素素哭红的眼、裴戬欲言又止的神情、魏知虞探究的目光在眼前交错。
车轮轧过暗沟猛地颠簸,她忽然抓住窗棂——前世陈素素远嫁前夜,似乎往端王府递过拜帖。
“姑娘当心!”侍女扶住她歪斜的簪子。金镶玉步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恰如裴戬今日腰间那枚螭纹玉佩。
郁澜闭眼靠回软垫,终于想起关键:前世陈素素夫家,好像是桑首辅门生的远亲?
……
戌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晋国公府后角门吱呀作响。
郁承年踩着满地碎星踏进垂花门,青竹纹官袍下摆还沾着刑部衙门的墨香。
他立在女儿郁澜的闺房前听了半刻钟《战国策》的诵读声,待那清泉似的嗓音念到“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终是推门而入。
“今日功课倒还勤勉。”他随手拨了拨案头香炉,看着袅袅青烟在女儿眉眼间缠绕,“只是《盐铁论》还需再抄两遍。”
待郁澜福身退下,他疾步穿过九曲回廊。
偏院老槐树下早跪着个灰衣小厮,脚边铜盆里火舌正卷着靛蓝信笺。
郁承年抓起最后几封盖着朱砂印的信件投入火中,火光将他眼尾细纹映得忽明忽暗。
“今夜当值的都聋了哑了。”他碾碎飘落的纸灰,看着仆役将残烬扫入莲池,“若教我在外头听见半句闲话——”腰间佩刀倏然出鞘三寸,寒光掠过众人低垂的脖颈。
正房内,郁夫人正盯着缠枝莲纹灯罩出神。
听见丈夫脚步声,忙迎上来替他解了玉带钩:“六皇子这招来得阴险,既卖你人情,又离间你与三殿下。”
“他如今是病急乱投医。”郁承年冷笑一声,玛瑙扳指叩在紫檀案几上铮铮作响,“桑首辅倒台,三殿下自会保我这颗没沾泥的棋子。倒是六皇子……”他突然攥住妻子手腕,“明日刑部来人,若我……”
话未说完,雕花门突然被夜风撞开。
郁澜披着藕荷色斗篷立在月洞门前,发间玉蜻蜓坠着露水:“女儿冒昧,方才父亲烧信时,正巧在莲池对岸喂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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