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霜重,药田边缘的枯草结着白霜,像撒了层碎盐。
七八个妇人站成歪斜一列,指尖冻得通红,彼此挨着取暖。
二愣子娘的豁口陶碗揣在怀里,隔着粗布还能摸到碗底残存的温意,她天没亮就熬了半锅热粥,想给头天答应教认药的林英送去。
可到了地头又怕唐突,手心里的粥都凉了,碗沿结了层薄水汽,湿漉漉地贴着胸口,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咳”一声轻咳像根针,刺破了凝滞的空气,李桂兰拄着枣木拐杖从田埂那头过来,每走一步,拐杖尖就在地上敲出个浅坑,发出“笃、笃”的闷响。
“英丫头昨儿说药田归集体管,我这当娘的,总得给大伙儿打个头阵。”她的声音低而稳,像从地底传来。
二愣子娘的手从怀里抽出来,陶碗磕在腰上发出闷响:“桂兰婶,您这病才见好……”
“我闺女救得了我,就救得了你们家老小。”李桂兰扶着田埂上的篱笆站定,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花,“别怕,这地不咬人。”
话音未落,最边上扎红头巾的王婶先挪了步:“我家小子前儿还说肚子疼,许是吃了刘老三那药……”
妇人堆里起了阵骚动,有揉眼睛的,有扯衣角的,指甲抠着袖口的线头,最后竟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
李桂兰望着这列人,忽然笑了,那笑里有风霜,也有火种。
林英拎着药锄走来时,鞋跟碾过霜壳子,脆得像炒豆子。
她发梢沾着霜,呼吸清冽如山泉,药锄往田埂上一插,震得几片枯叶簌簌滚落。
林招娣跟在她身后,怀里抱着一叠草纸,这是陈默昨夜在油灯下裁的,说“教材总得有个样儿”。
小丫头的鼻尖冻得通红,指尖发僵,却把草纸护在胸口,像护着刚孵出的雏鸟,生怕一丝风钻进去。
“认药不如摸药。”林英弯腰拔起一株川贝母,鳞茎上的泥块簌簌往下掉,药香随之浮起,微苦带甜。
她抬眼扫过围过来的妇人,目光在二愣子娘脸上顿了顿:“刘老三那包‘止咳散’,掺了三成黄土。二愣子吐的血,不是排邪,是土渣子磨破了胃。”
“作孽哟!”王婶的手猛地捂住嘴,指缝里漏出抽噎声,声音发颤。
二愣子娘的陶碗“当啷”掉在地上,粥汤溅在霜地上,洇开一片暗黄,热气只冒了一瞬,便被寒气吞没。
“林丫头,我这把老骨头采了半辈子药……”王猎户的声音从人堆后面挤出来。
老猎人蹲在田边,枯树皮似的手心里托着几串黑红的五味子,“就分不清哪些能久存,你说这……”
林英接过五味子,指尖刚碰到果粒,就借势把东西往袖口里一收——空间寒潭的凉意顺着玉坠漫上来,不过眨眼工夫,再掏出来时,果粒上的灰垢已褪得干干净净,泛着水润的光泽,像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晨露。
“晒七日,再在冰窖里镇三日。”她把五味子递回王猎户手里,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老茧,“能存三年不霉。”
“三年?”人群里炸开抽气声,像风吹过窄口陶壶。
王猎户的喉结动了动,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果粒,仿佛在确认是不是梦。
他忽然咧嘴一笑,眼角裂开更深的沟壑:“这……这比狗剩他娘腌的酸菜还经放!”
二愣子娘蹲下身捡起陶碗,也不擦粥渍了,直接往怀里塞:“英丫头,我明儿带俩鸡蛋来,您教我认全了行不?”
“鸡蛋留着给二愣子补身子。”林英弯腰拾起一株百合,指腹顺着根须滑动,泥土的腥气混着根茎的清甜在指尖弥漫,“想学的,把草纸拿好。”
林招娣立刻挤过来,把草纸一张张发到妇人手里。
陈默蹲在田头的小石板上,炭笔在草纸上走得飞快,笔尖与粗纸摩擦出沙沙声。
他原本穿了件月白棉衫,此刻袖口挽到肘弯,腕子上沾着墨点,指尖被冷风吹得发麻,却仍稳稳握着笔。
抬头时,正看见林英单手托着百合根须,另一只手比划出三指:“只取大株,留小苗再生!记着,这是山神给的饭,不能吃绝。”
陈默的笔尖顿了顿,忽然笑了,起身拍拍裤腿的土,绕过人群走到田边的老槐树下。
陶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姜枣茶的甜香裹着蜂蜜味飘出来,热气扑在脸上,像母亲的手。
陈默捧起粗陶碗挨个递:“喝吧,林英说,能干活的人,不能冻倒。”
有妇人红着脸推辞,手在棉袄上擦了又擦才接碗,碗壁滚烫,烫得指尖一缩,又舍不得放。
可这话说着说着就散了,几个原本扒在田边看的男人也凑过来。
王猎户的大儿子蹲在草垛上,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玉米饼,饼渣沾在嘴角:“爹,我也能学不?”
“学!咋不学?”王猎户把五味子往怀里一揣,咧嘴大笑,“你林姐教的,比我这老脑筋强百倍。”
晌午的雪来得突然,细雪片子落在药叶上,像撒了把碎银,簌簌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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