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从未如此喧嚣,也从未如此死寂。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一波波冲击着章台宫巍峨的宫墙,几乎要将这象征无上权力的建筑掀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烤肉的焦香、焚烧祭品的青烟,以及一种名为“狂热”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宫墙之外,整个咸阳城已化为沸腾的海洋。黔首(百姓)挤满了每一条街巷,挥舞着简陋的草束或布帛,脸上涂抹着赭红的颜料,嘶哑地吼叫着,跳跃着,庆祝着那个从今天起将永远刻入华夏血脉的名字——皇帝!嬴政,这位刚刚荡平六国、完成亘古未有之统一的君王,将在今日登基,成为“始皇帝”!
章台宫内,气氛却截然不同。肃穆得近乎凝滞。巨大的青铜编钟沉默着,蟠龙金柱在无数烛火映照下投下威严而沉重的阴影。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按照品阶肃立,如同泥塑木雕。他们的脸上混杂着敬畏、恐惧、狂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空气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高踞于九阶玉陛之上、被玄黑与赤红冕旒所覆盖的身影——嬴政。
他端坐于帝座,身形挺拔如松,玄色十二章纹衮服包裹着年轻却已充满压迫感的躯体。十二旒白玉珠串垂落,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如同一尊刚刚淬火成型的青铜巨鼎,散发着灼热而危险的气息。在他脚下,象征六国的旗帜、印玺、礼器被践踏、堆叠,如同待宰的羔羊。他不需要言语,仅仅是存在本身,就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和一个崭新帝国纪元的血腥开端。
没有人注意到,在宫殿最高处,那象征着至高权力、同时也是建筑顶点的鸱吻(屋脊两端的神兽装饰)之上,悄然多了一道灰白的身影。
司通静静地蹲踞在冰冷的陶制鸱吻顶端,如同一个来自远古的幽灵,一个被遗忘的守望者。它的体型似乎比记忆中更加庞大,接近一头小豹,灰白相间的毛发在秋日的阳光下流淌着缎子般的光泽,只有额间那一小撮银灰依旧如星辰般恒定。金色的瞳孔,如同两面冰冷的透镜,穿透了下方喧嚣的庆典与肃杀的朝堂,俯瞰着这片刚刚被鲜血浇灌、又被强行捏合在一起的土地。
它的目光掠过章台宫金碧辉煌的屋顶,投向更广阔的远方。
咸阳城外,一条条宽阔、笔直、如同巨尺丈量过的驰道,正以咸阳为中心,如同活物的血管般,向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夯土被反复捶打得坚硬如铁,路旁栽种着整齐的松柏。无数征发的民夫在皮鞭下如同蝼蚁般劳作,将帝国意志的触角伸向燕赵的寒风、楚地的烟瘴、齐海的波涛…这些纵横交错的驰道,在司通的眼中,却诡异地幻化成了尼巴鲁星风筝电厂能量管道网络的模样——冰冷、精确、高效,充满了对能量(人力、物力、控制力)的贪婪汲取与绝对支配的欲望。它们不是道路,而是覆盖在大地血肉之上的、金色的电路板,每一道车辙,都是电流(帝命)通过的轨迹。
“教会人提问…”
一个苍老、遥远、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跨越时空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司通的意识深处响起。是苏格拉底!在雅典监狱那最后一夜,沾着露水的橄榄枝旁,那洞悉了神性与人性幽微的临终低语!
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它看到亚历山大在吉萨金字塔前被圣甲虫碎片蛊惑的疯狂眼神;看到大流士战车前被阿努比神经控制器扭曲的战象;看到斯芬克斯石像在洪水中半沉半浮的悲怆守望;更看到骊山地底深处,月羽残魂在阿努比神经探针下那永无止境的痛苦哀鸣…
提问? 在这座被“皇帝”二字彻底封顶的宫殿里,在这片被“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的绝对律法所覆盖的土地上,谁还敢提问?提问君权?提问律法?提问这用百万尸骨铺就的“永恒秩序”?
司通金色的瞳孔中,映照出帝座之上那冕旒低垂的身影。嬴政。那个被华阳夫人临终托付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吞噬天地的苍龙。他不需要提问,他只需要答案——由他亲自书写、不容置疑的答案。
就在这时,一个宏大的、带着金属般铿锵质感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殿内炸响,压过了宫外隐约传来的喧嚣:
“制曰:朕统六合,扫八荒,赖宗庙之灵,定天下于一!”
“昔者,言语异声,文字异形,车涂异轨,律令异法!”
“田畴异亩,货殖异币,度量异制!乖隔离散,莫相统纪!”
“今,法令由一统!自今伊始:书同文字!罢其不与秦文合者!”
“车同轨,舆六尺!”
“度同尺!量同斛!衡同权!”
“地同域!行同伦!”
“黔首黎庶,皆须明习法令!以吏为师!”
“敢有挟书、偶语诗书、以古非今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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