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水在烈日下蒸腾出氤氲的热浪,蜿蜒穿过楼兰绿洲边缘的沙碛地带。几株高大的胡杨树撑起稀薄的绿荫,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张骞的使团队伍,比一年前更加狼狈不堪。骆驼只剩五匹,马匹全无,随从也折损了数人。他们如同被烈日烤干的蜥蜴,拖着沉重的脚步,嘴唇干裂起泡,眼神因极度缺水和持续的警惕而显得有些涣散。楼兰王城那土黄色的、低矮的城墙轮廓,在远处蒸腾的热浪中如同海市蜃楼,诱惑着他们,也像一张沉默的巨口,散发着未知的危险气息。
“大人…楼兰王…会给我们水吗?” 一个年轻随从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干裂的嘴唇每动一下都渗出细小的血珠。
张骞舔了舔同样干涸起皮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他紧了紧怀中那半截汉节,目光凝重地望向楼兰城墙。楼兰,这个扼守丝绸之路咽喉的小国,向来首鼠两端,在汉匈之间摇摆不定。他们这一行人,衣衫褴褛,形同乞丐,没有国书,没有贡品,甚至连证明身份的符节都磨损得几乎无法辨认。楼兰王会如何对待他们?是施舍一碗清水,还是为了讨好匈奴,直接将他们绑了送去单于庭?
忧虑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张骞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队伍一侧。那里,一只灰白色的小猫,正蔫蔫地趴在最后那匹骆驼背上的行囊顶端,像一团被太阳晒褪了色的毛球。正是司通。它右前爪的伤口似乎结了一层更厚的、暗红色的痂,但边缘依旧有些红肿,显然愈合得并不理想。它微微眯着眼,竖瞳在强烈的阳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显得无精打采,只有偶尔抽动的鼻翼,证明它还在努力呼吸着这干燥灼热的空气。
这一年多来,这只古怪的小猫如同影子般跟随着使团。它从不主动亲近人,却也不远离。当队伍找到水源时,它会悄无声息地凑到水边,小口舔舐;当甘父猎到野物,它总能第一时间出现,精准地叼走猎物内脏中最富含铁质和某些特殊微量元素的部分——通常是肝脏和脾脏。更多时候,它只是安静地蜷缩在骆驼背上的阴影里,或是夜晚篝火旁最暖和的角落,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仿佛这漫长而艰险的西行之路,对它而言只是一场被迫参与的、无聊的远足。
张骞曾无数次观察它,试图解开它身上的谜团。食铜铁(它啃食过一枚士兵遗落的青铜带钩)、愈合缓慢的伤口、那双在黑暗中偶尔会闪过一丝非人般沉静的金色竖瞳…这一切都指向某种不凡。尤其是河西初遇时,它那无意间按在地图“星陨”标记上的爪印,总在张骞心头萦绕。他隐隐觉得,这只猫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
队伍在距离楼兰王城数里外的一片枯死的胡杨林边缘停下,不敢贸然靠近。甘父带着仅存的一点还算体面的汉锦,作为觐见之礼,独自向城门走去。交涉的过程漫长而煎熬。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等待者的希望和耐心。时间一点点流逝,城门依旧紧闭,甘父的身影消失在城门洞里,再无消息。
绝望的气氛开始在队伍中蔓延。有人瘫倒在滚烫的沙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有人徒劳地舔舐着早已干涸的水囊口。张骞靠在一棵枯死的胡杨树干上,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又迅速被蒸发,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城门,心中盘算着最坏的结果。
就在这时,一直蔫蔫趴在骆驼背上的司通,突然动了动鼻子,小小的脑袋抬了起来。它那双熔金般的竖瞳,在灼热的空气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诱人的气息——一种混合着阳光、泥土和…无比清甜的果香!
这香气对于一只在戈壁沙漠中跋涉了数月、只能偶尔吃到些腥臊内脏和干瘪草籽的猫来说,无异于天堂的召唤!它体内那点源于神王血脉、对生命能量异常敏锐的感知,瞬间被这浓郁的甜香激活了!疲惫和伤痛仿佛被暂时遗忘,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甜蜜滋味的强烈渴望,如同电流般窜遍它小小的身体!
司通几乎没有犹豫。它轻巧地(尽管右爪落地时依旧有些微跛)从骆驼背上跃下,小小的身影贴着滚烫的地面,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避开使团众人绝望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朝着香气飘来的方向——楼兰王城侧后方一处被高大土墙围起来的地方——潜行而去。
王城守卫的注意力都被正门方向的交涉吸引,侧墙的巡逻显得有些松懈。司通凭借着猫类天生的敏捷和娇小的体型,轻易地从一个排水土洞钻了进去。墙内,景象豁然开朗!与墙外黄沙漫漫的荒凉截然不同,这里竟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果园!一排排整齐的葡萄架挂满了青翠欲滴的藤蔓,枝叶间隐约可见串串晶莹的绿葡萄。更吸引司通的,是果园中央那片低矮的植株上,结着一个个滚圆的、黄绿相间、带着漂亮网纹的硕大果实——哈密瓜!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正是从这些饱满的瓜果中散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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