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迁都汴梁的急令打乱了一切,大年初二就已经打破常规开了朝会,是因为汴梁粮荒。作为三司使,我顶着彻夜未眠的头痛想出应急方案。
除夕宫宴那虚假的喧嚣和琉璃宫灯刺目的光亮,似乎还在灼烧着我的眼皮。仅仅隔了一个浑浑噩噩的大年初一,当新都汴梁尚未从年节的残梦中完全苏醒,凛冽的晨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已将我们这些中枢重臣驱赶进了刚刚落成、还散发着浓烈新漆与尘土混合气息的大殿上。
殿宇空旷得惊人,脚步声带着空洞的回响,巨大的炭盆竭力燃烧,却依然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寒意,以及更深处弥漫的焦灼。
石敬瑭端坐于崭新的御座之上,那身象征无上权力的崭新衮服,此刻非但未能增添多少威严,反衬得他眉宇间压着的那片沉郁更加浓重。迁都的仓促,像一把无形的钝刀,狠狠砍在帝国本就不甚牢固的命脉上。
他目光扫过殿下群臣,没有多余的寒暄,声音沉得如同殿外冻结的土地:“诸卿,年关已过,新都气象当立。然,朕闻,汴梁仓廪,何以告急?”
空气瞬间凝滞,连炭火哔剥的声响都清晰可闻。所有目光,有意无意,都投注在我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压得我本就因连日操劳而抽痛的额角突突直跳。
数万张嘴——随驾的官员、拱卫京畿的禁军、庞大的宗室及其家眷奴仆就像一个个无形的黑洞,正疯狂吞噬着这座新都本就不丰盈的存粮。而冬季冰封的黄河,如同一条僵死的巨龙,无情地扼住了漕运的咽喉。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向前一步,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回禀父皇,情势确然紧迫。迁都令急如星火,原定转运之粮秣,泰半耗于沿途保障庞大迁移队伍之需。兼之今岁酷寒,黄河凌汛,汴河亦多处冰封难行,转运效率十不存一。汴梁仓廪所储,仅足维持中枢及拱卫禁军月余之需。”
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带着千斤重担。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在那些紫袍玉带的朝臣间蔓延。
“计将安出?”石敬瑭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我。
昨夜案头摇曳的烛光、堆积如山的卷宗、小雪低哑的禀报声、小绿端来的那碗热腾腾的安神汤……所有的疲惫与推演在脑中瞬间闪过。我抬起头,迎着那审视的目光,清晰地将思虑了一整夜的对策条分缕析:
“其一,急令汴梁下辖近畿诸县,即刻开仓,竭尽全力筹措粮草,务求颗粒归仓,以解燃眉。”不过这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其二,”我的声音加重,“请父皇恩准,以我三司使加急印信,直发汴河沿线尚未完全封冻之要害节点——宋州、宿州、亳州等地转运使及地方大员!”
我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仿佛捏着那无形的印信,“严令其:立即清点当地官仓存粮及可征调之大户、商贾存粮!不惜一切代价——或暂时提高市价收购,或许以明年税赋折色减免,但务必于正月十五上元节前,将首批救急粮秣,集全力通过未冻河段或征发所有车马民夫,火速运抵汴梁!”
“其三,”我稳住心神,抛出最后的筹码,“肯请父皇降旨,命四皇兄寿王殿下,以河南尹、洛阳留守之责,于洛阳左近州县,或向当地大族筹借,协调出一批应急粮草,星夜兼程,驰援汴梁!”
一口气说完,殿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我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我垂下眼帘,等待着御座上的裁决。
“可。”石敬瑭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依你所奏,即刻拟旨,加急发出!你亲自督办,不得有误!”那“可”字落下的瞬间,我紧绷的肩胛微微松弛,却又在听到“亲自督办”时,感到那无形的万钧重担轰然压回。
“儿臣遵旨。”我躬身领命。
粮荒的议题似乎暂时有了应对之策,石敬瑭眉宇间的沉郁却并未散去。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殿下济济一堂却又心思各异的臣子,那眼神穿透了新殿的空旷,仿佛在丈量这个新生王朝的未来。
“新都已立,百端待举。国朝根基,何以稳固?长治久安之策,诸卿可有良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沉重的探寻。
短暂的沉寂。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只有炭火不甘寂寞地发出细微爆裂声。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在暗中逡巡、试探、权衡。最终,一个身影稳步出列,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正是那位深得石敬瑭倚重,以智谋权变闻名的大晋第一权臣桑维翰。
他身着紫色官袍,仪态沉稳,走到殿中,对着御座深深一揖,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陛下励精图治,欲奠万世之基,臣虽驽钝,愿献刍荛之见,计有五大纲领。”
“其一,推诚弃怨以扶藩镇。”桑维翰的声音平稳如古井,“当今天下,藩镇乃国之藩篱,强枝方能固本。陛下宜推赤心以待诸镇节帅,捐弃前嫌,厚加封赏,示以恩信,使其各安其位,为我屏护。此乃安定四方之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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