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山放下那名府兵,看着郎中将他抬进屋内,灯火在门缝间摇曳,他这才自嘲地笑了笑,低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亲王府,逼得老子也不成个人模样了。堂堂镖头,竟落到要靠吓唬一个可怜府兵才能得到情报的地步。他摇摇头,抬眼望了望灰蒙的夜色,又叹了口气。此刻战局逼人,时态危急,他心中也明白——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要行事成事,总得有些不近人情。一边想着,他一边运起轻功,脚尖一点,整个人掠上屋檐,衣角在风中轻轻浮动。片刻之间,夜色里只留下一道掠影。高陵山顺着屋脊疾行,转瞬便没入深巷的黑暗之中,重新折回那座残灯半明的天下楼。
而此时的天下楼内,早已摆好了一桌简素的夜食。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正静静地放在桌中央,粥面微微晃动,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起,在烛光下化作一缕淡白的雾气。四个小菜分列两侧——一碟腌鹿脯色泽乌亮,咸香中透着一丝山野的腥味;一碟烫青菜翠绿欲滴,清淡爽口;一碟摊黄菜金亮油润,带着淡淡焦香;还有一碟熏鱼,鱼皮泛着微光,香气浓烈。桌角放着一坛刚启封的美酒,酒香氤氲,似乎连空气都带了几分醉意。欧阳林与秦岳并肩而坐,神情沉静,皆未言语,只是目光偶尔一交,默默等待着高陵山的归来。
高陵山一脚踏进屋,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边。他并不急着看那碗白粥与几碟小菜,反倒先伸手为自己斟满了一碗酒。酒色清亮,香气一荡,立时满屋生暖。他举着酒碗,转头打量秦岳与欧阳林,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师兄,少东家,好雅兴啊。都这时候了,还能有心思吃东西。”他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声粗犷:“不过说真话,折腾了一整夜,我也是真饿了。”他把酒碗凑到鼻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的光,笑道:“少东家,这味儿……你该不会是把老爷子的藏酒给偷出来了吧?”
高陵山端起酒碗,大大地灌了一口,喉咙里“咕咚”一声低响,随即咂摸着滋味,眯起眼,一脸满足。他抬手抹去嘴角的酒水,又笑着伸手去够那坛酒。那坛酒香气浓烈,酒色清澈透亮,显然是萧胜的珍藏之物——平日里密不示人,轻易不肯启封。看高陵山这模样,分明是打算先好好解一解这几日的酒瘾再说。
却不料,就在他手指将要触到酒坛的那一刹那,忽听秦岳一声沉喝:“陵山!只能一碗,不可多饮!”这一声语气凝重,分量极足,竟带出几分师门旧时的威仪。高陵山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怔了怔,回过头来看着秦岳。那神色中既有几分错愕,又隐隐透出一丝被惊到的诧异,秦岳平日里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很少有这等板起脸说话的时候。他不敢怠慢,讪笑着收回手,把酒坛轻轻推远,正襟而坐,面色凝重,神情里隐隐带了几分紧张:“师兄……有何吩咐?
秦岳没好气地瞪了高陵山一眼,眉头微皱,语气却平静得可怕,淡淡说道:“陵山,喝酒误事。先饱餐战饭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去那小村庄,去会一会那位大名鼎鼎的亲王府府主!”高陵山听得此言,心头一震,立时醒悟过来。这一顿饭,怕不是自己此生能吃的最后一顿饭了。他心中毫无惧色,反而暗暗的称赞师兄和少东家仁义,貌似最后让自己做一个饱死鬼也不错。只是他抿了抿嘴角,目光仍旧忍不住瞥向那半坛美酒,眼底闪过一丝舍不得的神色。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转而拿起木勺,盛了一大碗白粥,热气在他面前蒸腾不散。“师兄,”他放下碗,神情凝重,语气也渐渐沉下来,“就算那小子说的是真的,咱们是不是也该先探明虚实,再作打算?”
他的话音未落,坐在一旁的欧阳林忽然开口,语声坚决,几乎不带半点犹豫:“不!高大哥,我有个直觉,那府兵说的,全是真的。而且我不知为什么,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笃定的告诉我,那亲王府的府主闫海陵,此刻就藏在那处小村中。”欧阳林的声音低沉而笃定,面色严肃,如平日里嬉笑怒骂,游戏人间的他判若两人,“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伤势只怕再有几日便能痊愈。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我们再想战胜他、阻止他,恐怕便再无可能。”
话音方落,秦岳紧接着点头,神色沉重,语气坚定,字字如金石撞击:“不错,我也有同感。而且方才我已暗中起了一卦——上下皆为坎卦,实乃习坎卦:‘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此行虽必凶险万分,却也暗藏一线生机。只要我们心念坚定,通达豁然,顺势而为,定能在黑暗之中觅得那一线生机,于死地窥见生路。”
一夜无书,次日天明。欧阳林、秦岳与高陵山三人早已收拾妥当,兵剑佩齐,神色皆肃,三人相视一笑,并不言语,唯有胸中豪气万丈,各自默默拴好马鞍,理顺缰绳。天色微明,汴京的城门刚刚开启,雾气尚未散尽,晨风中带着一丝冷意。三人翻身上马,勒缰一合,马蹄声骤起。他们迎着晨曦前行,沐着尚未退尽的星光与天边初现的一抹鱼肚白,沿官道疾驰。尘土在马蹄间翻腾飞扬,衣袂猎猎作响。三匹骏马转眼间就化作一个黑点,渐行渐远,身影在晨雾中拉得又长又淡,直向那城西四十里外、被迷雾笼罩的神秘村庄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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