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裹着霜花撞进院子时,陆野正蹲在菜窖口码白菜。霜白的菜帮上凝着细密的水珠,他哈着白气搓手:“秋姐,你瞧这白菜——”他捏起棵菜心,“芯子嫩得能掐出水,腌酸菜准脆。”
叶知秋裹着件枣红棉袄从屋里出来,发间沾着点霜星:“野子,奶奶说今儿个霜降,得把‘冬菜’备齐。”她指了指墙根的陶坛,“去年腌的酸菜还剩半坛,今年要再腌两坛。”
暖宝从里屋蹦出来,小棉鞋踩在霜地上“咯吱”响,手里举着块烤红薯:“爸爸!妈妈!我要帮忙!”她的小脸冻得通红,鼻尖沾着红薯渣,“我要把白菜摆得整整齐齐!”
“小宝儿,白菜要晾透了再腌。”陆野接过红薯,“你先去把屋檐下的竹匾搬来——王奶奶送的新竹篾,编得可结实。”
“知道啦!”暖宝拎着竹匾跑向屋檐,竹匾撞在门框上“哐当”响,“奶奶!我要搬竹匾!”
陆奶奶颤巍巍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粗陶碗:“野子,秋丫头,来喝‘霜降茶’——”她掀开盖子,红枣、枸杞、桂圆在姜茶里浮着,“你爷爷当年说,霜降喝了这茶,冬天不冻脚。”
“奶奶,您又熬姜茶了。”叶知秋接过碗,吹了吹浮沫,“我给您留块红薯。”
“不馋。”陆奶奶眯眼笑,“我呀,就想看着你们围着坛子腌菜——像你俩头回结婚时,蹲在厨房腌泡菜似的。”
陆野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六年前刚领证那天,两人挤在出租屋的小厨房,叶知秋系着他的蓝格子围裙,手忙脚乱往坛子里塞萝卜条。那时她抱怨“东北冬天太冷,腌菜容易坏”,他拍着胸脯说“咱有暖气,准保不坏”。如今再看,灶台上的陶坛还是那个陶坛,坛口的红布却换了新的。
“奶奶,”他轻声说,“今年咱腌三坛——一坛酸菜,一坛雪里蕻,一坛糖蒜。”
“好。”陆奶奶把姜茶递给暖宝,“小宝儿,喝口茶暖暖——别学你爸,当年冻得直哆嗦还非要腌菜。”
暖宝捧着碗抿了口:“奶奶,这茶甜甜的!”她的小舌头舔了舔嘴角,“比糖葫芦还甜!”
“那是。”陆奶奶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放了三颗桂圆呢!”
院外的霜越下越密,菜窖口的白菜码成了小山。陆野教暖宝辨认“能腌的白菜”:“要选帮子厚、叶子绿的,像这样——”他捏起棵白菜,“芯子要实,不能糠。”
“爸爸,这个行吗?”暖宝举着棵白菜,叶子上沾着霜花,“它的叶子像小扇子!”
“行。”陆野把白菜放进竹匾,“等晾透了,咱们给它‘洗澡’——用盐水泡,杀杀菌。”
叶知秋蹲在坛边,往坛底撒了把粗盐:“奶奶说,盐要撒均匀,像给坛子铺床被子。”她的指尖沾着盐粒,发间的枣红棉袄在霜地里格外显眼,“去年腌的酸菜,暖宝吃了半罐,说‘比幼儿园的菜还香’。”
“那是。”陆野把晾好的白菜码进坛里,“小宝儿嘴刁,能夸的准是好东西。”
暖宝趴在坛边,小脑袋跟着白菜转:“爸爸,白菜要泡多久?”
“七七四十九天。”陆野盖上坛盖,“等封坛那天,咱们烧柱香——求你爷爷保佑,这坛菜不烂不酸。”
“要烧高香!”暖宝举起小拳头,“我要给爷爷磕头!”
“不用磕头。”陆奶奶颤巍巍走过来,手里端着个红布包,“你爷爷走前说,‘腌菜坛封得好,比烧香管用’。”她把红布系在坛口,“这是你太奶奶传下来的坛,腌出的菜,香得能飘半里地。”
院门口传来“吱呀”一声,王铁柱扛着半袋土豆进来:“野子!叶知秋!我老伴儿说,霜降得囤土豆——”他掀开袋子,土豆滚了一地,“这土豆皮儿薄,炖肉香!”
“王哥,你这太及时了。”叶知秋蹲在地上拾土豆,“咱们正愁囤不够呢。”
“及时啥!”王铁柱把土豆往菜窖里搬,“你上次帮我家的娃儿补羽绒服,我记着呢!再说了——”他冲陆奶奶挤眼睛,“咱奶奶说了,霜降囤够菜,冬天不挨饿。”
话音刚落,李狗蛋推着辆二八自行车过来,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铁柱哥,我这麻袋里是‘冬储大葱’——我妈说,大葱要捆成捆,挂在屋檐下,冻不着。”他冲暖宝挤眼睛,“小宝儿,等会儿给你留根葱,蘸酱吃,香得能跳脚!”
“谢谢狗蛋叔!”暖宝挥了挥小拳头,“我给你唱首歌——‘霜降到了,冬天到,囤菜腌菜真热闹’!”
陆野望着院里堆成小山的土豆、白菜、大葱,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囤菜。那时他总嫌爷爷啰嗦“要多囤点,冬天冷”,如今自己成了囤菜的人,才明白那些唠叨里藏着的,是对日子的打算,对家人的牵挂。
“野子,”叶知秋擦了擦手,“咱去屋檐下挂大葱吧?”
“哎。”陆野应了一声,拎起麻袋,“你指挥,我挂。”
两人踩着梯子,把大葱捆成捆挂在屋檐下。风卷着霜花吹过来,大葱叶“沙沙”响,像在唱支冬日的歌。暖宝举着小扫帚跑过来:“爸爸妈妈,我帮你们扫雪!”她的小扫帚扫过青石板,“唰唰”响,“扫干净了,雪就不敢来欺负你们!”
“小宝儿真能干。”陆野把她抱下来,“等雪大了,咱堆个雪人,给你当保镖。”
“要堆个‘白菜雪人’!”暖宝拍着小手,“让它守着咱的菜坛!”
叶知秋笑着摸她的头:“好,堆个白菜雪人。”
夜渐渐深了,霜降的月光裹着霜花,把院子照得像撒了层碎银。陆野和叶知秋坐在暖炕上,看着窗外的菜坛和大葱。暖宝蜷在他们中间,小手里攥着块烤红薯:“爸爸妈妈,明天我要去看白菜发芽!”
“好。”陆野吻了吻她的额头,“等你醒了,白菜就发芽了。”
“奶奶说,发芽的白菜最嫩。”暖宝闭上眼睛,“我要给它浇水,像浇我的小花一样。”
叶知秋靠在陆野肩头,望着窗外的月光:“陆野,”她轻声说,“明年春天,咱们的白菜肯定长得好。”
“那是。”陆野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有暖宝在,有奶奶在,啥都好。”
风卷着霜花掠过屋檐,挂在那里的大葱叶“沙沙”响,像在应和他的话。陆野望着身边的叶知秋,望着怀里暖宝的小脸,忽然觉得,所谓“过冬”,不过就是这样——有菜可囤,有暖可依,有家人围坐,有岁月可盼。
而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些“可盼”,守着这个家,守着这个叫“温暖”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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