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惨胜的清晨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巨鹰士兵被乱矛刺死在营地边缘的木栅栏下,当远方溃逃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呼喊彻底消失在稀疏的林地深处,喧嚣震天的战场,骤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种寂静,比之前最激烈的搏杀声更让人心头发沉。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临死哀嚎声仿佛还在耳中嗡嗡作响,但现实里,只剩下火焰燃烧残骸发出的噼啪声,伤者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声,以及……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
天光,终于彻底放亮。
黯淡的、灰白色的晨曦,勉强穿透仍未散尽的硝烟和尘土,冷漠地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地狱般洗礼的土地。
光芒所及之处,皆是触目惊心的狼藉与毁灭。
汉部落引以为傲的夯土围墙多处坍塌,露出参差不齐的断面。原本还算整齐的屋舍、工棚、窑炉,如今大半成了冒着黑烟的废墟或残垣断壁。防御用的壕沟里填满了泥土和尸体,陷阱被触发后的惨状无人收拾。
而更多的,是尸体。
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尸体,铺满了营地的每一寸土地,几乎无处下脚。有巨鹰战士的,穿着制式的皮甲,握着断裂的青铜武器,脸上凝固着惊恐或狰狞;有起义奴隶的,衣衫褴褛,手中还紧紧抓着临时充作武器的木棍或石块,表情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疯狂;最多的,还是汉部落自己人的。
他们倒在自己誓死扞卫的家园里。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身上插着不止一根箭矢,有的与敌人扭打在一起,至死不曾松手。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褐色的土地,汇聚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泥泞洼地,在晨曦下反射着幽暗的光。
胜利了。
是的,他们胜利了。他们击溃了不可一世的巨鹰大军,守住了家园,赢得了生存的权利。
但此刻,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
劫后余生的汉部落族人们,以及那些刚刚获得自由、还处于茫然状态的起义奴隶们,如同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缓缓苏醒。他们拖着疲惫不堪、满是伤痕的身体,眼神空洞而麻木地站在废墟和尸山血海之中。
短暂的、因反击和追杀而激起的肾上腺素早已褪去,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巨大的、无声的悲伤。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蔓延开来。人们开始机械地、踉跄地移动,在一片狼藉中翻找着,呼喊着一个个名字。
“阿父……阿父你在哪?” “石头!石头!回答我!” “小妹……看到我小妹了吗?她刚才还在后面扔石头……”
呼喊声从急切逐渐变为绝望。找到亲人的,爆发出发泄般的嚎啕大哭,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家人,仿佛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而更多的时候,找到的只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或是一件熟悉的、沾满血污的遗物。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她年幼孩子的尸体,坐在半截断墙下,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泪水早已流干,只是无声地张着嘴,发出嘶哑的气声。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不知所措地推搡着,试图唤醒他们再也醒不过来的父亲。
坚手带着工匠和妇孺们开始收殓遗体。他们将汉部落战士的遗体小心地、一具具地抬出来,排列在营地中央一片稍微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每抬出一具,都会引来一阵心碎的悲鸣。看着那不断延长、几乎望不到头的队列,所有人的心都像被巨石死死压住,喘不过气。
岩灵的脸上混着血、汗和灰,她的一条胳膊受了伤,简单地用布条捆扎着。她没有哭泣,只是抿着坚毅的嘴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指挥着还能行动的人进行搜救和清理,维持着基本的秩序。但当她看到那排越来越长的遗体队列,尤其是看到磐那熟悉却已毫无生气的脸庞也被抬出来时,她的身形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刻出几道血痕。她强迫自己转过头,继续嘶哑地发布命令,将无尽的悲痛死死压在心底。她还有孩子要保护,还有部落要守护。
阳歌独自一人,站在原本是哨塔如今只剩一堆碎木和泥土的废墟上。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过度消耗的体力让他的四肢沉重如铁。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这些,只是沉默地站着,如同脚下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一样沉默。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营地,扫过每一处断壁残垣,每一具冰冷的尸体,每一个悲痛欲绝的族人,每一个麻木忙碌的身影。
这就是胜利。
这就是他用尽计谋、带领族人拼死搏杀换来的胜利。
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和豪情,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沉重感,压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那沉重里,有对逝去生命的哀悼,有对自身责任的审视,有对战争残酷的深刻认知,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