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深夜,北风如野兽般在山坳间呼啸,卷起地上的碎雪与砂粒,拍打着洞穴的岩壁,发出呜呜的声响。大多数区域早已陷入沉睡,唯有零星巡逻队的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位于龙城中心区域,那座由最坚固、最干燥的天然山洞改造而成的“秘藏阁”,却依然亮着微弱的油脂灯光,如同暗夜中守护文明的眼睛。
这里是汉部智慧与记忆的宝库,是绘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圣地。洞壁被打磨得平整光滑,每隔三丈便嵌着一盏青铜油灯,灯芯跳动的火焰将洞内映照得温暖而肃穆。洞中央排列着数十个由坚硬松木制成的架子,层层叠叠地存放着汉部最珍贵的知识载体:最上层是刻画着星图历法的龟甲兽骨,裂纹中填着朱砂,记录着先辈对日月星辰的观察;中层码放着记录药方与冶炼技术的木牍,用细绳串联成册,墨迹虽已有些斑驳,却字字千金;下层铺着防潮的干草,整齐叠放着描绘山川河流与部落分布的粗糙皮卷,边角处还留着绘制者指腹的温度;角落里的石台上,甚至存放着从亳邦交换而来、刻有奇异符号的陶片,以及从天狼部落学来的驯马心得、草原植物辨识的口述记录——那些是用最细腻的兽皮制成,由专人一字一句誊抄,再由绘亲自校订的孤本。
绘,这位汉部文化的守护者,刚刚结束与阳歌、巫关于“文明边界”的深谈,心中思绪仍如乱麻。鬼方的出现带来的认知冲击,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让他更觉肩上担子之重。他信步走向秘藏阁,想从这些凝结着先人与他族智慧的物件中,寻一丝心灵的宁静与启示——那些无声的载体里,藏着跨越时空的答案,总能在迷茫时给他力量。
然而,就在他距秘藏阁入口还有数步之遥时,鼻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该存在的异味。那味道混杂在北风的凛冽中,既不是山洞常有的潮湿土腥,也不是皮卷墨迹的草木清香,更不是油灯燃烧的油脂味,而是一股……淡淡的、却足以让他心头一紧的焦糊味!
绘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脚步踩在结了薄冰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咯吱声。秘藏阁入口处,本该彻夜值守的两名守卫,竟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脑袋无力地低垂着,嘴角挂着可疑的水渍,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地上还滚落着一个喝空了的陶制酒壶,壶口残留着劣质米酒的酸气。
“混账!”绘又惊又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一脚踢在离得最近的守卫腿上,声音因急切而变调:“醒醒!快醒醒!”
守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带着宿醉的茫然。绘也顾不上斥责,双手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包着铜皮的木门——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是在预警即将到来的灾难。
门内景象让绘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只见山洞深处,三个黑影正手忙脚乱地将一堆皮卷和木牍堆在一起,动作慌张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其中一人蹲在卷册堆前,手里捏着一根冒烟的火折子,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眼看就要触碰到那些堆叠的卷册!已然有几本边缘卷曲的皮卷被引燃,冒出呛人的黑烟,细小的火苗虽尚未燎原,却像毒蛇般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承载着无价知识的载体,发出“噼啪”的吞噬声!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绘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如同护崽的猛兽般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他的长袍在奔跑中扬起,带起一阵风,油灯的火焰被吹得剧烈晃动,将他的影子拉得狰狞而急切。
那几个黑影显然没料到深夜会有人来,尤其是绘亲自到来,顿时慌了神。拿火折子的人手一抖,火折子“啪嗒”掉在地上,火星溅起,落在一本摊开的木牍旁,瞬间点燃了边缘的麻绳。借着尚未完全燃起的火光,绘看清了那是三个面带狂热的年轻面孔——都是龙城土生土长的子弟,穿着汉部统一的麻布短褂,其中一人他还隐约记得,其父曾在半年前与归附的外族部落械斗中被打伤,此后便一直对“外族”二字耿耿于怀。
“绘…绘大人…”最年轻的那个结结巴巴,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像筛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烧!烧了这些蛮夷的污秽东西!”另一个身材高些的却红着眼,状若疯狂地嘶吼,声音里带着一种被蛊惑的偏执,“就是这些从天狼、从亳邦学来的邪术,玷污了我们纯净的汉部!才引来了瘟疫和战乱!引来了鬼方的巨兽!烧了它们,先祖的图腾才会重新庇护我们!龙城才能平安!”
绘根本无暇与他们争辩,此刻他眼中只有那些正在被火焰吞噬的珍贵典籍!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年轻人,那人踉跄着撞在木架上,几本未被抢走的龟甲“哗啦啦”掉落在地。绘顾不上这些,径直冲向那堆燃着小火的卷册,双手不顾灼烧的疼痛,猛地拍打那些刚刚燃起的火苗。火焰顺着他的指尖舔上袖口,带来钻心的疼,但他像感觉不到似的,又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那是他平日里视若珍宝、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穿的、绣着简单云纹的长袍——奋力扑打、覆盖在燃烧的卷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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