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南越,闷热潮湿。日间喧嚣的“鬼火长城”此刻已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砖缝间那墨绿色的荧光仍在不安分地明灭跳动,像无数只窥视人间的鬼眼。空气中弥漫着甜腻与腐臭交织的怪异气味,伴随着地下深处隐约传来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沉闷声响。
堤坝旁,一间临时搭建的木制账房孤零零地立着,窗口透出昏黄摇曳的灯光,在这片被污染的诡异之地,显得格外渺小与脆弱。
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带进一丝微凉的夜风,吹得桌案上的油灯灯焰猛地一晃。
张良穿着一袭简单的青布长衫,未戴官帽,仅用一根木簪束发,仿佛只是一位夜游的文人。他身后跟着一名低眉顺眼、手提灯笼的小吏,灯光映出张良平静无波的脸庞。
账房内,早已等候在此的商贾总管陶立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惯有的、精明而热络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和窗外绿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僵硬。
“张尚书!哎呀呀,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荒僻之地来了?快请坐,请坐!”陶立连忙招呼,亲自斟茶,动作殷勤。
张良没有碰那杯茶,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间简陋却堆满了各式账簿和算盘的账房,最后落在陶立那张努力维持镇定的脸上。
“陶总管,长话短说。”张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窗外那令人不安的“搏动”声,“首席给了你两条路。”
陶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端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
“其一,”张良伸出修长的手指,“扮作贪婪至极、欲壑难填的商贾,去接触那位乡绅,配合黑冰台,摸清‘地狱砖’流出和‘清洁水’欺诈的完整网络。事成,过往参与黑市交易、中饱私囊之罪,可酌情减免,甚至有功。”
陶立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但迅速又布满疑虑。
“其二,”张良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即刻起,封存‘鬼火夜游’所有项目,此地所有账册、文书,包括你私下记录的一切,全部移交黑冰台彻查。后果,你自己清楚。”
账房内陷入死寂,只有陶立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荧光跳动时细微的“滋滋”声。
张良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抛出了最后的诱饵:“为助你取信于人,度支司会临时调高‘地狱砖’的官方出口配额,其中的差价利润,可由你……合法赚取。”
“合法……赚取?”陶立重复着这四个字,喉咙有些发干。这意味着,他可以将一部分黑市收入,通过官方渠道洗白,装入自己的口袋!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陶立的内心在天人交战。他走到窗边,望着堤坝上那如同活物呼吸般明灭的墨绿色荧光,左手无意识地抚过桌上一本装帧精美的烫金账簿——那是记录“鬼火夜游”门票收入的“阳账”,数字确实喜人,日进斗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看似丰厚的利润,与右手边那本藏在暗格里的、用粗糙纸张记录的“阴账”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身,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属于奸商的、毫不掩饰的贪婪笑容:“干了!张尚书,不,子房先生!我老陶别的本事没有,这扮贪官污吏、奸商猾贾,那是本色出演啊!”
他拍着胸脯,唾沫横飞:“您放心!别说三成配额,就是五成,我也能从那乡绅老狐狸嘴里抠出来!保管把他和他后面那些牛鬼蛇神的仓库都掏空!”
说着,他似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能量和后台,状似无意地调整了一下桌上一盏造型奇特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灯具角度。灯座某个不起眼的暗格“咔哒”一声轻响,弹出了半枚秦半两钱币,正是那竖向剖开、内层暗沉的样式。
“瞧瞧,”陶立得意地拿起那半枚钱币,在张良眼前晃了晃,绿光映得他脸色诡异,“这可是‘上面’给的信物,好用得很!”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炫耀的小动作,已然将自己彻底标记。张良的目光在那半枚钱币上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心中却已了然——沈无咎的触手,果然早已深入。
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和价值,陶立献宝似的搬出了他的“阴阳账本”。
他先翻开那本烫金的“阳账”,页页字迹工整,条目清晰,收支平衡,完美无瑕,足以应对任何级别的官方审计。
“这是给度支司的老爷们看的,”陶立嘿嘿一笑,压低声音,“真家伙在这儿。”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粗糙的“阴账”,摊开在张良面前。纸张泛黄,字迹潦草,记录的却是触目惊心的内容:“地狱砖粉吨数”、“离岸交割价”、“黑市流通环节抽成”,以及一个反复出现的买家代号——“剖钱先生”。
“这可都是加密的,”陶立颇为自得地指着那些看似杂乱的数字和符号,“用的是特殊荧光材料,只有在特定波长的光下才显影,安全得很!”
接着,他又开始吹嘘自己的“核心技术”:“您看这个‘微腔尺寸’参数,我特意调整得比标准高了百分之十五!这样一来,‘砖粉’的活性更强,效果更好,那些买家可爱死这个了!这可是独门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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