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远远甩在身后,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规律的辘辘声,打破了荒野的寂静。
车厢内,光线昏暗。
允堂被小心地安置在铺了软垫的座位上,头枕着南烁临时解下未染血的披风卷成的软枕。他双目紧闭,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浅淡,呼吸平稳,是昏睡中人才有的姿态。
只是那紧蹙的眉心和偶尔无意识轻颤的眼睫,泄露了他即使在无知无觉中,也未曾获得片刻安宁。
南烁坐在他旁边,背脊挺直。他胸前的伤口已被张敬贤紧急处理过,草草包扎,换了件深色的外袍,但稍微剧烈的动作,依旧会让那暗沉的颜色洇开更深的水迹。
他没有在意自身的痛楚,目光沉沉地落在允堂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波澜。满是掌控一切却被反噬的冷厉。
他看着允堂颈侧那道被剑刃压出的、已然泛紫的红痕,指节不自觉地收紧,骨节泛出青白色。
“回诰京。”
车外,南烁的声音透过车壁传来。
“是!”张敬贤肃然应声,随即扬鞭策马,高声道。“回京!”
命令层层传递,训练有素的侍卫们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护卫着这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朝着那座权力旋涡中心的城池——诰京,疾驰而去。
马蹄踏起尘土,将那个小村落,远远抛在了身后。
诰京城,皇宫。
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晚的寒气,琉璃瓦上凝结着冰冷的露珠。
太子南承瑾立于东宫最高的暖阁窗前,身上披着厚重的墨狐大氅,却抵挡不住那从心底渗出的寒意。他望着宫墙之外,那片被灰蓝色天光笼罩的城池,眼神空茫,没有焦点。
他的心腹太监德胜垂手侍立在身后不远处,大气不敢出。
“父皇……离宫几日了?”南承瑾的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飘忽得像一缕烟。
“回殿下,已是第五日了。”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
南承瑾缓缓闭上眼,纤长而缺乏血色的手指紧紧攥住窗棂,指节微微颤抖。
五天。足够发生很多事,也足够……将一个人带回来。
允堂要回来了。
心里升起躲避的想法。
无论过去他们兄弟之间曾有过多少看似亲密无间的时刻,无论允堂曾多么真诚地唤他“太子哥哥”,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父皇的算计。
他知道允堂是棋子,知道那些宠爱和重视背后藏着怎样的冰冷刀锋。而他,作为既得利益者,作为这盘棋局中另一枚更为重要的执行者,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配合,甚至……最终,他选择了下毒。
他现在能以何种面目去见那个被他亲手毁去的“弟弟”?解释自己的无奈?诉说自己的苦衷?还是继续扮演那个温良谦恭、友爱兄弟的太子?
这般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若能不见……最好不见。”他近乎无声地低语,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
这深宫重重,或许,还能为他提供最后一块躲避的龟壳。
皇宫另一处装饰华美、暖香缭绕的宫殿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凝滞。
十一皇子南承耀、三皇子南承钰、五皇子南承瑜等都罕见地齐聚一堂。
宫女奉上的香茗早已失了热气,却无人有心思品尝。
南承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眉头微锁。
“派出去的人,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父皇离宫数日,音讯全无,这……”
南承珉叹了口气,接口道。
“十五弟这一走,倒是干脆。只是不知父皇此番亲自前去,是福是祸。”他语气中带着试探,目光扫过在场几人。
一直冷着脸坐在角落,把玩着一柄镶宝石匕首的南承耀,闻言将匕首“啪”一声拍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旁边侍立的宫女肩膀一抖。
“找?你们找他做什么?”南承耀抬起眼,那双遗传自其母妃的艳丽凤眸里,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怒火,他逐一扫过几位兄长的脸,语气尖锐。
“之前他在宫里时,你们哪个不是盼着他赶紧滚蛋离开?私下里那些冷嘲热讽,挤兑他碍眼,难道是我耳朵聋了没听见?”
他站起身,锦袍的下摆划开一道凌厉的弧线,走到南承珉面前,逼视着他。
“六哥,我记得你最是‘明哲保身’,上次十五弟被御史弹劾,你可是在父皇面前,一句‘年少顽劣,还需管教’轻飘飘带过,半点未曾替他分辩!还有五哥你,”他转向南承瑜,嘴角噙着冷笑。
“你门下清客写的那些影射他‘恃宠而骄,非社稷之福’的酸腐文章,难道是我眼瞎看错了?”
南承珉脸色有些难看,强自镇定。
“十一弟,此一时彼一时,父皇亲自离宫去寻,意义非同小可……”
“非同小可?”南承耀嗤笑一声,打断他,声音扬高,不管不顾地说出口。
“我看是你们心里有鬼!是怕他回来,得了父皇更多怜惜,动摇你们那点可怜巴巴的念想吧?他走了,不正合你们心意?如今又假惺惺地担心起他的安危,做给谁看?恶心!”
他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几乎是撕破了那层维持着表面和睦的薄纱。南承瑜和南承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却又碍于南承耀素来受宠且性情跋扈,一时竟不敢直接反驳。
南承耀看着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他不仅怪这些虚伪的兄长,他更怪那个坐在龙椅上,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父皇!若非父皇的计划算计和默许,允堂何至于被逼到那般境地?他们这些兄弟之间,又何至于连最后一点温情都掺杂着毒药?
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抓起那杯冷透的茶,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火。
南承耀偏过头,望向殿外逐渐亮起的天光,眼神复杂。他确实希望允堂离开这吃人的牢笼,可若是这次被强行带回……那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殿内陷入难堪的沉默,只有南承耀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兄弟几人各怀心思,表面的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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