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殡仪馆的钢化玻璃窗上,模糊了内外两个世界。
岸石收起相机,站在回廊里望着窗外出神。她不喜欢雨天,潮湿会损坏设备,灰蒙蒙的光线也总让她抓不住想要的感觉。但今天这场雨下得正是时候,冲刷掉了葬礼人群的喧嚣,也给了她一个等待的理由。
“是陈老先生家属请的摄影师吗?”
岸石转身。说话的女人身着深灰色职业装,身形清瘦,声音像浸过冷水一样平静。
“我是岸石,受美术馆委托,为陈老拍摄生前足迹。他们说他最后的日子是在这里度过的。”
“遗体整容室在走廊尽头。”女人没有自我介绍,只是微微点头,“家属希望记录完整的送别过程。跟我来。”
岸石跟上她的脚步,注意到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整容室比想象中明亮,没有消毒水的气味,反而有淡淡的檀香。陈老的遗体已经准备就绪,安静地躺在铺着白色绸缎的台子上。
“你可以选个不碍事的角落。”女人戴上手套,动作流畅得像一场排练过无数次的舞蹈,“我是川之,负责陈老的入殓工作。”
岸石轻轻点头,退到墙边,举起相机试了几个角度。透过取景器,她观察着川之的动作——专业、精准,每一个手势都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
当川之开始为陈老修复面部特征时,岸石按下了快门。
咔嚓。
川之的手停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请关掉快门声。”
岸石照做了,转为静音拍摄。她看着川之用手指轻柔地按摩死者僵硬的肌肉,用特制的填料恢复面部轮廓,再用极细的画笔补上肤色。整个过程安静得如同默剧。
岸石从未见过如此专注的人。川之的眼睛像是能穿透生死之界,她的双手不只是在工作,而是在完成一种仪式。
“你怕吗?”工作接近尾声时,川之突然问,手中整理着陈老的衣领。
“怕什么?”
“死亡。很多人即使只是站在这个房间里,也会感到不适。”
岸石放下相机,思考了一会儿:“我拍过战地照片,拍过难产的产妇,拍过跳楼自杀者的现场。对我来说,生死都是时间的一种形态。”
川之终于转头看向她,眼睛像两潭深水:“时间?”
“我负责定格时间。”岸石指了指相机,“而你,似乎负责定格生死。”
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掠过川之的嘴角:“有趣的比喻。”
整容完成后,岸石看着陈老安详的面容,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几天前她在那家医院见过的枯槁老人。川之不只是修复了遗容,她找回了他生前的神韵。
“你是怎么做到的?”岸石问,声音比平时软了一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印记。”川之轻轻拉上白布,“我只是读取,然后复原。”
外面的雨停了。岸石本该离开,却莫名其妙地留在了回廊。
“你还有其他工作要忙吗?”川之脱下工作服,露出一件浅蓝色的棉质衬衫。
岸石摇头:“今天只有这一项。但我没拍够。”
“没拍够什么?”
“没拍够你工作的样子。”岸石直言,“那些照片会很有力量。”
川之微微蹙眉:“这不是表演艺术。”
“我知道。”岸石说,“正因如此才值得记录。”
她们一起走出殡仪馆。夕阳从散开的云层中透出,把湿漉漉的地面染成金黄。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摄影师?”川之突然问。
岸石思考片刻:“我相信人有留影。光线穿过他们,在世界上留下痕迹,就像光穿过相机镜头留在底片上一样。”
“诗意但不实际。”
“实际的东西往往最无趣。”岸石停下脚步,“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我想了解更多关于你的工作。”
川之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却不令人不适:“为什么?”
“因为你的手能定格生死,而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句话在空气中停留了很久。最终,川之点了点头。
“前面拐角有家咖啡馆,不太起眼,但安静。”
“正好,”岸石说,“我也不喜欢吵闹的地方。”
她们并肩走在雨后街道上,一个带着相机,一个带着死亡的气息,却意外地和谐,像是两股不同颜色的水流,终于汇合到了一起。
咖啡馆确实不起眼,藏在一条小巷里,招牌已经褪色,上面只简单写着“渡口”。
“很配你。”岸石说。
“配我?”川之推开门,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渡口,从此岸到彼岸,不正是你做的事吗?”
川之没回应,但岸石看见她耳根微微泛红。
室内昏暗,只有几盏暖黄色的壁灯。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和旧书的味道。她们选了最里面的卡座,岸石点了一杯美式,川之要了伯爵茶。
“你不喝咖啡?”岸石问。
“咖啡会影响手的稳定。”川之脱下外套,仔细叠好放在身旁,“而且,我不喜欢太强烈的味道,会留在衣服和头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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