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外界微弱的天光与声响彻底隔绝。墓室内并非一片漆黑,四壁那些古老符文在感应到生人气息后,自发地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幽光,勉强勾勒出墓室中央那具巨大棺椁的轮廓,以及棺椁旁,那个仿佛亘古不变的红衣身影。
冷烛依旧坐在那里,姿势与远山上次离开时几乎别无二致,仿佛百年的时光于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苍白指尖上那一点将凝未凝的血珠,仿佛那是世间最值得研究的物事。
远山的心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积年的尘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一次,她没有捏诀,没有戒备,只是走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停了下来。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远山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显得有些干涩。她将从乌木盒中记下的、关于青玄手札的内容,缓缓道出。她没有隐瞒,从青玄初遇冷烛时的惊异,到论道时的欣赏,并肩作战时的默契,对她力量本源的忧虑,师门的压力,直至最后那绝望而无奈的选择——以封印换取她不被彻底侵蚀或诛灭的一线生机。
她讲述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冷烛。她看到当提到“冥火”反噬、灼伤山民时,冷烛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当说到青玄在“诛灭”与“封禁”之间的挣扎,最终选择后者并承诺会回来时,冷烛一直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没有愤怒的驳斥,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甚至连之前那冰冷的嘲讽都欠奉。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如同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的故事。
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远山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
“……所以,封印你,并非出于恶意,而是他当时能想到的,唯一……”远山试图总结,却发现自己无法轻易为百年前那个决定定性。唯一什么?最好的选择?最不坏的选择?无论哪种说法,在承受了百年孤寂的冷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说完了?”冷烛终于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看向远山,里面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这就是你找到的‘真相’?他青玄真人,是如何的迫不得已,如何的用心良苦?”
她的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
远山抿紧了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如我所想?”冷烛轻轻打断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我以为的是什么?负心薄幸?道貌岸然?不,远山,你弄错了。”
她缓缓站起身,殷红的嫁衣如同流淌的鲜血,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不祥的光泽。她朝着远山走近,步伐无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恨的,从来不是他封印我。”冷烛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我恨的,是他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把它碾碎。”
她停在远山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属于活人的微弱暖意,与她自身的阴寒形成鲜明对比。
“他告诉我,会找到两全之法。他让我等。”冷烛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远山的皮囊,看到了百年前那个同样穿着道袍,却有着不同灵魂的女子,“我相信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坟墓里,一年,十年,一百年……我靠着那点可笑的承诺,守着这点即将被煞气彻底吞噬的残魂,苦苦支撑。”
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如同琴弦将断未断时的哀鸣。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远山,你告诉我,”她凝视着远山,眼中那片死寂的虚无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痛苦与迷茫,“如果保护一个人的方式,是让她在无尽的黑暗和等待中,慢慢疯掉,慢慢忘记自己是谁,忘记等待的原因,只剩下本能的不甘和怨恨……这算是哪门子的保护?”
远山哑口无言。冷烛的质问,像一把钝刀,割在她的心上。是啊,如果“保护”的代价是如此惨烈,那这种保护,意义何在?
“至于你找到的那些……”冷烛移开目光,重新看向那具冰冷的棺椁,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厌倦,“她的挣扎,她的无奈,她的‘用心良苦’……与我何干?承受这一切的,是我。被时光一点点磨去所有念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也是我。”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那抹诡异的鲜红,语气飘忽:“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我到底是谁?是那个在松月边看月亮的女鬼冷烛?还是这个被煞气侵蚀、只会带来不祥的红衣厉鬼?或者,我什么都不是,只是这座古墓里,一个忘了为何存在的……孤魂野鬼。”
这番话,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让远山感到震撼和……心痛。她忽然明白了,冷烛最深的伤痛,或许并非来自于封印本身,而是来自于漫长等待中对自我的迷失,来自于信念崩塌后存在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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