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阁在白日褪去了夜晚的浮华与喧嚣,如同一个卸了浓妆的美人,显露出几分难得的静谧与疲惫。阁楼亭台静默伫立,回廊间只有偶尔走过的丫鬟仆役,脚步轻悄。
高云再次踏入这里,心境与昨夜截然不同。她没有穿官服,一身素雅的深蓝色常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清冷书卷气,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锐利。她没有惊动前厅的鸨母,径直穿过熟悉的回廊,走向夕颓所居的阁楼。
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续的琵琶声。不成调,零落而散乱,透着抚琴者心绪的不宁。高云在门外驻足片刻,抬手,叩响了门扉。
琵琶声戛然而止。
屋内静默了一瞬,随后是轻微的脚步声。门被拉开,夕颓出现在门口。她似乎没想到高云会去而复返,而且还是这般打扮,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戒备覆盖。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常服,长发未绾,面色比清晨在墓园时更加苍白几分。
“高大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您这是……”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高云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有些事,想与姑娘单独谈谈。”
夕颓抿了抿唇,侧身让开:“大人请进。”
房间内的陈设依旧,那缕清冷的冷香依旧萦绕,但高云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丝紧绷的气氛。她在昨日坐过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放在一旁案几上的琵琶,琴弦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夕颓没有为她斟茶,只是在她对面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在等待,也在戒备。
高云没有绕圈子,她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包裹的白绢,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缓缓摊开。那几粒深褐色的、来自死者王禄指甲缝的“魂牵”香颗粒,暴露在空气中,异香再次弥漫开来,虽然极淡,却瞬间攫住了夕颓的呼吸。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交叠的双手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她抬眼看向高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慌乱,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绝望。
“这香气,姑娘现在,可识得了?”高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夕颓的心上,“从昨夜到今晨,姑娘似乎有很多事,未曾对本官言明。”
夕颓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否认,但在高云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准备好的托辞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看着那几粒香屑,又抬眼看向高云,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那强撑的镇定如同冰面般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与痛楚。
“高大人……”她开口,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您……都查到了什么?”
“不多,但足够将你与琉璃巷的命案联系起来。”高云直视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情绪变化,“‘魂牵’香,西南异族秘制,能惑人心智。三名死者指甲缝中或衣领处皆有此香残留。而你,夕颓姑娘,你的眼睛,在特定光线下会呈现异色,这符合古籍中关于善用此香族裔的描述。你今晨去了城西荒废墓园,祭拜一座无碑孤坟。还有,你刻意抹去了四年前来到京城之前的所有痕迹。”
高云每说一句,夕颓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直到最后,她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那抹琥珀色的光华几乎要流淌出来,亮得惊人,也痛得惊人。
“告诉我,夕颓,”高云放缓了语气,不再用官称,带着一种近乎平等的探寻,“那坟里埋的是谁?张奎、李贵、王禄,他们为何该死?你与他们,与十年前覆灭的西南使团,又有何关联?”
“西南使团……”夕颓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悲恸与刻骨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要化为实质燃烧起来。她猛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她月白色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绝的死寂。她看着高云,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种渺茫的希望,又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高大人,”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疲惫,“您相信,这世上有些罪孽,即使时光流逝,鲜血干涸,也无法被掩盖吗?”
高云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夕颓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支撑自己说下去的勇气。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投向遥远的天际,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血腥而绝望的夜晚。
“您猜得没错,那坟里埋的,是我的父亲,西南使团的正使,木青岩。”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高云耳边炸开,“而夕颓,不是我的本名。我本名,木娅。”
“十年前,我年仅十二岁。父亲奉命带领使团入京,献上族中珍宝与友好盟书,其中,就包括‘魂牵’香的秘方,以示我族与中原永结同好的诚意。”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带着压抑的泣音,“可是……可是他们!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以接风宴为名,在酒水中下了药,然后……屠戮!为了独占秘方,为了掩盖罪行,他们将整个使团……一百三十七条人命啊!连妇孺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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