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时光是一把最苛刻的雕刻刀,足以将一块粗粝的顽石,打磨出冷硬的棱角与凛冽的锋芒。
市局刑侦支队,清晨七点。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咖啡和熬夜的焦灼气息。负势推开玻璃门,肩章上的银色徽记在日光灯下划过一道冷光。她步伐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黑色作战裤包裹着修长而充满力量的双腿,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曾经那个在拳场阴影里眼神倔强又茫然的女孩,如今已被岁月和职业重塑成了一把出鞘的利刃——最年轻的刑侦队长,林负势。
“头儿,早。”
“林队。”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敬畏。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她的冷漠是出了名的,如同她经手案件那极高的破案率一样。
办公桌上,已经摆好了厚厚的卷宗。最上面一份,封面上贴着醒目的红色标签——“桃花烙系列杀人案”。
她坐下,翻开。现场照片冲击着视觉。第三名受害者,一名本地知名的建筑承包商,死在自己豪华别墅的书房里。致命伤在颈动脉,干净利落,几乎是一击毙命。现场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没有财物损失,除了……
尸体旁,地板之上,静静地放着一枝干枯的桃花。花瓣蜷缩,颜色晦暗,像凝固的陈旧血点。
和前面两起,一模一样。
第一名死者,某行业协会前会长,被发现在其私人俱乐部包厢内。
第二名死者,一家连锁娱乐场所的幕后老板,死在情妇公寓的床上。
共同点:都是所谓“有头有脸”的人物,死法专业,现场除了那枝诡异的干桃花,几乎找不到任何指向凶手的有效物证。凶手像一道幽灵,穿梭于这个城市的阴影之下,精准地收割着生命。
负势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尸检报告、现场勘验记录、社会关系摸排列表……她的手指在纸张上快速移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过滤信息。直到,她翻到技术队最新提交的、关于第二名死者背景深度调查的附件。
附件里冗长地罗列了死者生前的生意伙伴、竞争对手、乃至有过节的人员名单。其中一段,提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在七年前,与这名死者有过密切往来,据说因其掌握对方某个秘密而受过严重威胁与折辱的女人。报告备注,此线索因年代久远且缺乏直接证据,当时未深入追查。
附件的末尾,附上了一张技术处理过的、有些年头的监控截图。画面模糊,是从一家高级私人会所的后门偷拍到的。一个穿着旗袍的纤细身影正拉开车门,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失真,但那种冷冽的气质,却穿透了低像素的画面。
照片旁边,清晰地标注着名字:相轩。
“啪。”
负势手中握着的笔,尖端猛地断裂,墨水在昂贵的实木桌面上洇开一小团丑陋的蓝黑色。
她的动作完全停滞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个瞬间疯狂地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冰火交织的麻痹感。耳边所有的声音——窗外隐约的车流、隔壁办公室的谈话、键盘的敲击声——全都潮水般退去,世界陷入一片真空的死寂。
只有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的声响,狠狠地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进她的脑髓里。
相轩。
七年。这个名字被她刻意地、用力地埋藏在记忆最深的淤泥之下,连同那个雨夜,那个拳场,那个弥漫着雪松与血腥味的公寓,那些黑暗中的“实践”,以及最后……那不告而别的、空荡荡的房间。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面对任何罪恶,任何惨状。可当这个名字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作为执法者的案卷上时,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撕裂感,还是轻易地劈开了她七年来精心构筑的所有防线。
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很久。久到窗外阳光的角度都发生了变化,落在她僵直的手指和那滩墨水上。然后,她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刻意的、控制着每一丝肌肉纤维的力道,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态,只是一个幻觉。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失控的速度,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轰鸣。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技术队的号码。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机器合成的语音。
“目标人物相轩,身份信息已确认。立刻申请逮捕令,实施抓捕。”她顿了顿,视线落在卷宗那个旗袍侧影上,补充道, “通知一组、二组待命。我亲自带队。”
放下电话,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办公室的寂静被无限放大。
七年前,那个女人向她伸出手,将她从泥沼拉入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教会她力量,给予她庇护,却又在她几乎要依赖上那份危险的温暖时,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年后,她以连环杀人案重大嫌疑人的身份,重新闯入她的世界。
干枯的桃花…… 负势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想起那个藏在法医学书籍里的干燥花瓣,想起那个名为“X.F.”的加密文件夹。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如同深水下的冰山,开始缓缓浮出狰狞的一角。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波动已被彻底压下,只剩下刑警队长审视猎物时的锐利与冰冷。
“相轩……”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像在品尝一枚裹着糖衣的、内里却淬满剧毒的果实。
“这次,轮到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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