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浮的过程像是穿过一层粘稠的、充满审视的胶质。“巢穴”主结构的轮廓在探照灯光下逐渐清晰，那由无数合金与强化玻璃构筑的庞大蜂巢，此刻在千丈眼中，不再象征秩序与庇护，反而更像一只蛰伏在深水中的、复眼闪烁的巨兽。
常规的数据同步与物资补充流程，第一次让她感到如坐针毡。每一次系统提示音，都让她指尖微颤，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全副武装的守卫冲进来，将她与隔离舱里的经世一同带走。她强迫自己维持着惯常的淡漠，执行着每一个步骤，将打捞日志、净化能量消耗报告这些无关痛痒的数据上传，同时，精神核心紧紧锁住关于经世、关于那枚暗红“信”和金色符文的所有记忆。
她发出的那枚信标，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异常信号被捕捉的警报，没有来自未知方的回应，只有“巢穴”内部通讯频道里一如既往的、平稳到令人窒息的日常通讯。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深水中明灭不定。
补给完成，潜水器被批准再次下潜。当舱门闭合，熟悉的深水压力重新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时，千丈才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她驾驶着潜水器，没有立刻返回惯常的巡逻区域，而是偏向了一处更偏僻、靠近水渊边缘的废弃勘探点。这里信号干扰更强，结构复杂，更适合隐藏。
将潜水器悄无声息地滑入一片巨大的、锈蚀的金属骨架后方，千丈终于将注意力完全投向了隔离舱。
经世的生命体征依旧微弱，但比之前略微稳定了一线。维生系统的药剂似乎起了一些作用，她脸上那种死寂的灰败褪去少许，透出一点近乎透明的苍白。
千丈关闭了大部分外部灯光，只留下操作台和隔离舱内微弱的指示光源。她走到隔离舱旁，没有启动禁锢力场，只是隔着透明的舱壁，看着里面沉睡的女人。
“我看到了。”千丈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舱室内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你留下的…钥匙。”
舱内毫无回应。只有经世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我发出了信号。”千丈继续低声说道，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或者说，是在对昏迷的经世进行一种单方面的交代，“但我不确定有没有用。‘巢穴’……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更严密。”
她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点在冰冷的舱壁上。
“你把我拖进了这个漩涡。现在，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走？你的‘终极解决方案’，到底是什么？”
她并不指望得到回答。这更像是一种宣泄，一种在巨大压力和未知面前，试图抓住点什么的本能。
然而——
“……观察……”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千丈浑身一僵，瞳孔骤缩。
经世的嘴唇并没有动，她依旧保持着沉睡的姿态。但那声音，确实是她的！
“……继续……观察……”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濒危者的气若游丝，却又奇异地保持着一种核心的冷静。
“观察什么？”千丈立刻追问，精神高度集中，试图捕捉经世意识中任何一丝波动。
“……‘信’的……流向……”经世的精神讯息微弱得几乎要消散，“……能量……不是……消散……”
千丈的心脏猛地一跳。
“信”的流向？能量不是消散？
她瞬间抓住了关键。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净化后的“信”，那些化为灰败、沉入黑暗的晶体，其承载的情感能量是被中和、分解，最终消散于无形。这是“巢穴”灌输给所有净化师的常识。
但如果……能量并非消散了呢？
如果那些被净化、看似“无害化”的情感能量，其实被某种方式收集、引导，流向了某个未知的目的地？
这个猜测让她不寒而栗。这意味着，她日复一日的净化工作，可能并非在清理污染，而是在为某个隐藏在暗处的系统……提供养料！
“……靠近……核心……”经世的精神讯息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指引般的意味，“……下一封……会……指引……”
声音到这里，彻底中断。无论千丈如何尝试用精神触须去感知，经世的意识再次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仿佛刚才的交流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千丈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经世醒了？或者说，她的意识在某个层面恢复了部分清醒？刚才的交流是真实的，还是她过度压力下产生的幻觉？
但“信”的能量流向问题，像一颗种子，在她心中迅速生根发芽。她回想起净化过程中一些曾被忽略的细节：某些“信”在彻底灰败前，似乎有那么一刹那，能量读数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波动，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丝。她一直以为是净化过程中的正常损耗。
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她快步走回主控位，调出了潜水器记录的所有“信”的净化过程能量曲线图。她放大图表，聚焦于能量读数归零前的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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