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所来在次日清晨回到厂房,手里提着两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推开铁门时,她看见兰溪正站在桃花雨中央,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花瓣间微妙的气流。
“我带了豆浆和包子。”顾所来说,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兰溪睁开眼,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们坐在那把老藤椅旁的小木桌边,安静地吃着早餐。晨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将桃花雨染成淡淡的金色。
“今天要开始准备新一批花瓣了。”兰溪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说,“跟我来。”
顾所来跟随她穿过厂房后方一扇之前未曾注意的小门,眼前景象令她屏住了呼吸——门外竟是一片小小的桃林,十余株桃树在春日里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挤满枝头。
“这些树...”
“是我母亲种下的,最早的一株已经三十年了。”兰溪轻抚着最近一棵树的树干,“你祖母从家乡带来的树苗。”
顾所来记起祖母老家后院那几株总是长不好的桃树,此刻才明白那是因为最好的树苗早已被带到了这里。
“采摘花瓣要在清晨露水未干时,”兰溪示范如何轻柔地摘取将开未开的花苞,“这样的花瓣饱满,生命力最强,能撑足三日。”
顾所来学着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放入藤篮中。露水沾湿了她的指尖,凉意顺着皮肤蔓延。
“我查了兰溪镇的史料,”顾所来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枝头的花瓣,“那里的桃花汛确实如你所说,每年春天,满溪花瓣,三日方歇。”
兰溪的动作微微一顿:“你还查到了什么?”
“镇上曾有一对非常要好的姐妹,一个叫桃花,一个叫溪月。上世纪六十年代,她们一起守护着镇上的桃林,直到其中一人被迫离开家乡,远嫁他乡。”
篮子里的花瓣渐渐堆积,像是柔软的粉色雪花。
“溪月是我母亲的名字。”兰溪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她和你祖母是亲姐妹。”
顾所来的手停在半空,一朵刚刚摘下的花苞从她指间滑落。
“这不可能...祖母从未提起过她有个妹妹。”
“因为她们的关系不被家族承认。”兰溪继续采摘花瓣,动作依然轻柔,眼神却变得遥远,“你祖母是领养的孩子,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当她们的感情超越了姐妹之情,在那个封闭的小镇上,就成了不可原谅的罪过。”
顾所来靠在一棵桃树的树干上,消化着这个信息。风吹过桃林,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下着一场无声的雨。
“所以她们才分开?”
“你祖母被家族强行嫁到外地,我母亲则终生未嫁,领养了我。”兰溪的篮子里已经装满了花瓣,“她们约定,每年桃花盛开之时,在兰溪镇相见。但后来你祖母随夫家迁到更远的城市,这个约定就成了空谈。”
“直到她找到了这里。”顾所来轻声说。
“直到她找到了这里。”兰溪点头,“我母亲在日记里写道,那是她生命中最惊喜的重逢——失去音讯二十年后,张桃花如幽灵般出现在厂房门口,仿佛她们从未分离。”
顾所来想象着那个画面:两位中年女子,在分别二十年后重逢,一个已为人祖母,一个独自抚养女儿。岁月在她们脸上刻下痕迹,却未曾改变那份深植于少年时代的情感。
“这个桃花雨装置...”
“是我母亲为了纪念她们的约定而创作的。”兰溪说,“‘兰溪三日桃花雨’,既是她们家乡的景,也是她们未能履行的约。你祖母第一次看到时,哭了。”
顾所来喉头哽咽。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祖母每年那三天的外出总是神秘而不可侵犯,为何她对桃花有着近乎执着的爱,为何她临终前反复念叨着“三日足矣”。
那不是遗憾,是感激——感激在分离大半生后,还能有二十个春天,六十个午后,在桃花雨中与挚爱相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顾所来说。
兰溪轻轻摇头:“是你自己找到了答案。你祖母说得对,你和她很像——都有一种不找到真相不罢休的执着。”
她们捧着装满花瓣的篮子回到厂房。顾所来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是美术馆馆长打来的第十三个未接来电。
“你需要回去吗?”兰溪问。
顾所来盯着手机屏幕,想到她筹备了半年的展览,想到那些合同和日程表,想到她一直以来精心规划的人生轨迹。
然后她想到了祖母——那个在她记忆中总是优雅从容的老人,内心却藏着如此深沉而持久的情感。
“不,”顾所来说着,关掉了手机,“我还有三天时间。”
兰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淡淡的笑意:“你知道,‘三日之约’今天才是第二天。”
“我知道。”
她们开始更换花瓣。这一次,顾所来的动作熟练了许多,手指记住了丝线的韧度,记住了花瓣的纹理,记住了如何在不破坏美感的前提下让它们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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