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金边的请柬,放在伊恩陈旧的书桌上很不搭调。
上面压着葡萄藤和齿轮的花纹,在煤油灯下反射着微光。
这是他远房表叔,霍华德子爵的邀请,一场叫“慰藉雾霾之忧”的慈善晚宴。
伊恩的手指拂过请柬上的字,纸很厚实,摸着就知道不便宜。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本想用收容所事务繁忙的借口推掉,但他知道斯图亚特这个姓氏现在情况不好,必须去维系这张脆弱的贵族关系网。
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打开了那扇同样古老的衣橱门。
子爵的府邸在上城区最高的维多利亚广场旁边,这里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至少能让人看清前方打理过的黄杨木篱笆。
伊恩走过被雾气打湿的白石子小路,在气派的大理石台阶前停下。
厚重的橡木门上镶着家族徽章,两个穿制服的仆人无声的拉开门。
瞬间,一股暖气迎面扑来,带着蜂蜡、鲜花和香水的味道,把门外又脏又呛人的世界关在了外面。
宴会厅里是另一个世界。
几盏大水晶灯把整个大厅照得通明,墙上挂着深红色的丝绸壁毯,壁炉里的无烟煤烧得很旺,驱散了所有寒意。
空气里是烤鹅、松露、陈年葡萄酒和女士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
男人们穿着笔挺的黑燕尾服,胸前闪着怀表的金链。
他们聚在一起小声聊着政治、投资和赛马。
女人们则穿着华丽的长裙,脸上戴着装饰精美的面纱,手里摇着象牙柄或玳瑁壳的扇子,娴熟的轻摇,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这里的一切,温暖、明亮、好闻,跟窗外那死气沉沉的黄灰色大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亲爱的伊恩!”
霍华德子爵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满面红光的迎上来,显然已经喝了几杯,用力的拍了拍伊恩的肩膀,“你可算来了。这该死的雾,真叫人窒息,我们这些体面人就像犯人一样,想喘口新鲜气都难。”
他的抱怨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炫耀,炫耀他府邸里与世隔绝的“纯净”。
伊恩微微欠身点头,目光却扫过宴会厅的每个角落,掠过每一张舒服自在的脸。
他心想,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嘴里这“该死的雾气”,正在下城区要了多少人的命。
“要我说,各位,”一个大肚子的工厂主,巴顿先生,举着水晶杯大声说,“这雾啊,就是我们兰利卡罗工业发展的证明!是我工人们汗水的勋章!”
他手指上镶着祖母绿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不瞒各位,我的第三纺织厂,这个月的产量又创新高。连工人们自己都说,这雾让他们干活更专心了!”
话音刚落,马上有人笑着附和:
“巴顿先生说得对!我最近投资的黑岩峡谷矿业公司,股价在这大雾天里,硬是翻了一番。看来这雾里,不仅有机器的力量,还带着财运呢!”
几位贵妇人闻言,用扇子掩住嘴,发出轻笑。
其中一位摇着孔雀羽扇的女士说:
“可不是嘛,我丈夫的巨人脊梁钢铁厂也是日夜不停。这雾虽然讨厌,弄得我皮肤都不好了,但看在钱和为国家做贡献的份上,也值了。”
伊恩站在人群边上没说话,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冰冷的酒杯边缘,杯里的红酒晃动着,映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说起来,这位年轻的斯图亚特先生,”巴顿工厂主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安静的伊恩,把目光投向他,“听说你在那个......嗯,城市异常现象收容所工作?在这种鬼天气里还在外面跑,真是辛苦了。”
他刻意加重了“收容所”几个字的读音,带着一丝轻蔑。
周围的谈笑声小了下去,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好奇、可怜和一点优越感。
在这些人看来,收容所的工作又神秘又脏,没什么权力,配不上他斯图亚特家族的身份。
“只是尽一份市民的责任而已。”
伊恩抬起眼,平静的迎上那些视线,声音清晰的说,“毕竟,这场雾霾,已经让这座城市付出了太多看不见的代价。”
宴会厅里安静了一瞬间,有些尴尬。
但很快,更加热烈的谈笑声又涌了上来,试图盖住这不合时宜的声音。
霍华德子爵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立刻举起酒杯大声说:
“说得好!为了工业的进步,为了我们伟大国家的繁荣,干杯!”
“为了进步!为了繁荣!”
众人像是松了口气,齐声附和,水晶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空洞的声响。
伊恩也举起了酒杯,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晃动,但他一口也没喝。
他掌心的刺痛感越来越强,仿佛在提醒他,这场热闹的宴会,是建立在下城区无数人的痛苦和死亡之上的。
晚宴终于结束了。
伊恩提出告辞时,霍华德子爵非要派自家的封闭式兽车送他。
“这怎么行!”
子爵满面红光的摆手,热情的说,“这么晚了,外面又是大雾,让你一个人回去,传出去岂不是说我霍华德招待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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