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寒气比昨天更重,吸一口空气,像咽下一把冰碴子。李凤兰揣着那张小小的布票和仅剩的两块钱,顶着刺骨的冷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头的供销社走。昨晚换来的苞米茬子和杂菜,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上,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底气。但孩子们身上那破得几乎挂不住的棉袄,更让她揪心。
供销社那两间青砖房,在灰蒙蒙的晨色里显得格外冷清。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帘子,掀开进去,一股混合着煤烟、尘土和劣质肥皂的怪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昏暗,高高的木头柜台后面,坐着供销员王彩凤。她四十出头,烫着时兴的卷发头,抹着廉价的雪花膏,脸上扑着厚厚的粉,也盖不住眼角的皱纹。她正翘着二郎腿,对着个小圆镜挤眉弄眼地拔眉毛,听见门响,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凤兰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货架上稀稀拉拉的东西:粗盐、火柴、煤油、几块颜色灰突突的肥皂、几卷黑黢黢的棉线……布匹柜台在最里面,挂着几卷灰蓝、土黄、军绿色的粗布。
“扯布。”李凤兰的声音带着寒气,有些沙哑。
王彩凤这才慢悠悠地放下小镜子,斜眼瞥了她一下,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扯布?扯啥布?扯多少?”
“蓝布。”李凤兰指了指货架上那卷最厚实、颜色最深沉的蓝布,“五尺。”
“五尺?”王彩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撇得老高,声音尖利起来,“李婶子,您老不过年不过节的,扯五尺布干啥?给谁做新衣裳啊?家里那几个泥猴子,穿啥不是穿?破布片子缝缝补补不也能凑合?这年头,谁家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您老倒好,手头刚有点活泛钱,就想着糟践?”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腾腾地站起来,扭着腰走到布匹柜台后面,手指尖捻起那卷蓝布的一角,像是捻着什么脏东西:“这布可结实,正经劳动布!五尺?够干啥?做个褂子面都不够!白瞎钱!”
李凤兰的脸绷紧了。她看着王彩凤那张涂脂抹粉、写满刻薄的脸,听着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心里那股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昨晚刚骂跑讨债的,今天又来个狗眼看人低的!
她没像昨天那样暴怒,反而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冰碴子味儿:“王彩凤,供销社是你家开的?我扯几尺布,还得跟你汇报汇报?管天管地,你还管人拉屎放屁?我乐意糟践我的钱,碍着你啥事了?你管得着吗?”
王彩凤被她噎得一愣,随即柳眉倒竖:“哎哟!李凤兰!给你脸了是吧?我好心好意提醒你省着点花,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瞅瞅你那穷酸样!一家子破衣烂衫,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在这儿充大瓣蒜!五尺布?我看你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钱够吗?布票呢?拿出来看看!别是偷的抢的吧?”
这话太毒!太损!直接戳人肺管子!
李凤兰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她猛地往前一步,双手“啪”地一声拍在冰冷的木头柜台上!震得柜台上的灰尘都跳了起来!
“王彩凤!”她声音陡然拔高,像破锣一样炸响在空旷的供销社里,“你那张嘴是吃了大粪还是喝了泔水?这么臭!我穷酸?我破衣烂衫?那也比你这涂脂抹粉、装腔作势的强!你男人死了才几年?就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咋地?急着找下家?克死一个不够本,还想再克一个?!”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捅进了王彩凤的心窝子!她男人前年得急病死了,这事儿是她最大的忌讳!村里人背后嚼舌根,可没人敢当面这么戳她!
王彩凤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随即又涨得通红,像块猪肝!她浑身哆嗦着,指着李凤兰,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尖叫出来:“你……你放屁!李凤兰!你个老不死的!你敢咒我?!我撕烂你的嘴!”
她作势就要从柜台后面冲出来。
“来啊!”李凤兰不退反进,身子往前一顶,眼睛瞪得溜圆,像要吃人,“你动我一下试试!供销社打人?我看你这饭碗还想不想要了!我李凤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敢躺这儿!让全村人都看看,供销社的王大美人是怎么欺负烈属的!”
“烈属”两个字,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王彩凤头上。她猛地刹住脚步,像被施了定身法。李凤兰男人王大川是为护村打野猪死的,这事儿全村都知道,算半个烈士。欺负烈属?这罪名她可担不起!
她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胸口剧烈起伏着,涂着厚粉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李凤兰冷冷地看着她,像看一个跳梁小丑。她从怀里掏出那张布票和两块钱,拍在柜台上:“布!五尺!蓝的!扯!”
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彩凤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柜台上的布票和钱,再看看李凤兰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最终,那股子泼辣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她恨恨地瞪了李凤兰一眼,一把抓起布票和钱,转身走到布匹前,拿起大剪刀,“咔嚓”一声,狠狠地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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