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寒气像浸了冰水的布,沉甸甸地压在李家院里。屋檐下挂着白霜,水缸结了层薄冰,踩在冻硬的地面上,嘎吱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冷冽。
“起了!都起了!麻溜儿的!”李凤兰嘶哑的声音像破锣一样,炸碎了清晨的死寂。她裹着那件露棉絮的旧棉袄,,站在当院,一双眼睛扫过几个还缩在热炕头的儿子,“霜降眼瞅着就到了!萝卜白菜还在地里戳着呢!等着冻成冰疙瘩喂猪啊?!赶紧!下地!”
王大柱和王二强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裹紧破棉袄,扛起锄头和铁锹。老四王四喜已经穿上了那件厚墩墩的深蓝坎肩子,外面套了件更破的褂子,闷声不响地套上独轮车。老六王六子昨晚挨打的伤还没好利索,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拎着个破铜盆和一根长竹竿(赶鸟用),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赵春花和张秀芬也赶紧起来,生火做饭,烙了几张硬邦邦的苞米面饼子,塞进布口袋。铁蛋和妮妮被裹成了小粽子,塞在灶膛边的小板凳上烤火。
一家人顶着刺骨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留地走。天边泛着鱼肚白,灰蒙蒙的,太阳像个冻僵的蛋黄,有气无力地挂在天边,撒下一点惨淡的光,根本驱不散寒气。地里的土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像踩在石头上。
自留地里,一片狼藉。萝卜缨子被霜打得蔫头耷脑,泛着灰白。半大的萝卜头拱出地面,露着红皮或白皮,冻得像小石头蛋子。白菜包心还不算太瓷实,外层叶子也冻得发硬发脆。
“老二!老三!刨萝卜!轻点!别铲断了!”李凤兰指挥着,声音在寒风里有些发飘,“老四!车推过来!萝卜堆地头!码齐整!回头拉家去!”
“老六!拎着你的破盆!上地头!看着点!别让老鸹雀儿啄了菜帮子!啄烂了!卖相不好!供销社不收!”
王大柱和王二强猫下腰,抡起锄头,小心翼翼地刨着冻土。锄头砸在硬地上,“铛铛”作响,震得虎口发麻。冻萝卜又硬又滑,稍不留神就铲断了,露出白生生的茬口。王四喜推着独轮车,一趟一趟地把刨出来的萝卜运到地头,再一个个码放整齐。他穿着那件厚坎肩,肩膀和后背确实暖和不少,但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冻得通红,鼻涕都快冻成冰溜子了。
老六王六子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在地头转悠,手里拎着破铜盆,时不时“哐当哐当”敲几下,扯着嗓子嚎:“滚!死老鸹!滚远点!再敢啄!老子把你们毛拔了炖汤!”几只灰扑扑的老鸹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嘎嘎”叫着,虎视眈眈地盯着地里的白菜。
赵春花和张秀芬也来了,帮着拔白菜。白菜根冻在土里,得用巧劲,使劲大了叶子就掰烂了。她们的手冻得像胡萝卜,裂着口子,沾着泥巴和冰碴子。
李凤兰也没闲着。她佝偻着腰,拿着把小铲子,在萝卜堆边,把那些铲断的、冻坏的萝卜头捡出来,扔到一边。这些,只能留着自家吃或者喂猪了。好的萝卜,她用手套(破布缝的)擦掉上面的冻泥,小心翼翼地码进筐里。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割得人生疼。呼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在眉毛、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地里一片寂静,只有锄头刨地的“铛铛”声,独轮车“吱呀”的呻吟,铜盆“哐当”的敲击,还有老六那有气无力的吆喝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冻萝卜的清甜气和一种沉重的、与时间赛跑的压抑感。
日头一点点爬高,却没什么暖意。王大柱和王二强累得呼哧带喘,手上裂开的口子渗出血丝,混着泥巴,冻成了黑紫色。王四喜推车的脚步越来越沉,独轮车在冻硬的地垄沟里颠簸着,发出痛苦的呻吟。老六王六子敲盆的胳膊都酸了,嗓子也喊哑了,冻得直跺脚。
“娘……歇会儿吧……冻死了……”王二强直起腰,搓着冻僵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歇?!”李凤兰一双眼睛一瞪,像两把冰锥子,“歇个屁!日头一晒!冻土一化!萝卜白菜就烂地里了!你想喝西北风过年?!干活!”
她,走到地头,看着堆得半人高的萝卜和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菜,一双眼睛里闪过一丝焦灼。这点东西,是一家子过冬的指望!腌酸菜!渍咸菜!萝卜炖汤!白菜熬糊糊!全指着它了!不能烂在地里!
她一双眼睛扫过几个儿子疲惫不堪、冻得缩手缩脚的样子,心里那根弦绷得死紧。光靠骂,不行了。得……加点“料”!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子穿透寒风的力道:
“柱子!二强!四喜!老六!都听着!”
“这点萝卜白菜!收利索了!”
“娘……”
她一双眼睛扫过地头那堆沾着冻泥的萝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画饼”腔调:
“……给你们!腌!酸!菜!管够!”
“再……”
她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些冻得硬邦邦的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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