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寒气像无形的潮水,悄悄漫进李家新屋。堂屋里,灶膛的余火映着微光,空气里还残留着晚饭的饭菜香和淡淡的柴火烟味。油灯的火苗在灯罩里跳跃着,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在土墙上拉出长长的、晃动的影子。
王大柱坐在炕沿边,背挺得有些僵硬,不像往常那样微微佝偻着。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那本深蓝色塑料封皮的《拖拉机驾驶员培训手册》,指腹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光滑的封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本册子,在他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里,显得格外崭新、光亮。他的眼睛低垂着,死死盯着封面上的几个白色大字——“拖拉机驾驶员培训手册”,眼神不再是空洞和茫然,而是燃着一簇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火苗。那火苗跳跃着,映着油灯的光,在他眼底深处闪烁。
“柱哥,吃饭了。”张秀芬端着碗筷从灶房进来,看到丈夫这副模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心疼。她把碗筷放在炕桌上,轻声说:“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看。”
王大柱像是没听见,依旧摩挲着手册封面,喉咙里“嗯”了一声,眼睛却没离开那册子。
“柱哥?”张秀芬又叫了一声,声音提高了一点。
王大柱这才猛地回过神,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妻子,眼神里带着点恍惚,随即又聚焦起来。他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嗯……吃……吃饭。”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册放在炕桌一角,离碗筷远远的,生怕沾上一点油星。然后才端起碗,拿起筷子。他吃得很快,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瞟向那本手册,仿佛那册子有魔力,吸着他的魂。
张秀芬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他碗里夹了块咸菜疙瘩。
吃完饭,张秀芬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王大柱立刻又拿起那本手册,像捧着稀世珍宝,挪到油灯下光线最好的地方。他翻开封面,露出扉页上县农机站的红章和密密麻麻的黑色铅字。那些字,像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爬满了纸页。他皱紧了眉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地辨认着,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柱哥,”张秀芬收拾停当,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挨着王大柱在炕沿坐下,“看啥呢?我瞅瞅?”
王大柱没抬头,手指点着扉页上一行字,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这……这写的啥?密密麻麻的……像……像蝌蚪……”
张秀芬凑近了些,浑浊的眼睛也努力辨认着。她认得几个字,但不多。她指着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为……为适应……农业……机械化……发展需要……’”
“农业……机械化……”王大柱跟着念,声音结结巴巴,像初学说话的孩童,“啥……啥意思?”
“就是……就是不用人拉犁,用机器种地呗!”张秀芬解释道,声音带着点朴素的智慧,“就像……就像那拖拉机,突突突一响,地就翻好了,多快!”
“哦……”王大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又落回册子上,手指往下移,“这……这呢?”
“‘特……举办……拖拉机驾驶员……培训班……’”张秀芬继续念。
“拖……拉……机……”王大柱跟着念,声音很慢,很用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拖……拉……机……”
他反复念着这三个字,像在咀嚼一块硬骨头。每一个字都念得结结巴巴,带着浓重的乡音,却异常认真。那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响起,带着一种笨拙的、却无比执拗的力量。
“对!拖拉机!”张秀芬鼓励道,脸上带着笑,“柱哥,你念得对!就是拖拉机!”
王大柱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那簇火苗似乎亮了一分。他手指继续往下移,点着另一行字:“这……这写的啥?”
“‘报名条件……’”张秀芬念道,随即皱起眉,“下面……下面小字……我……我认不全了……”
王大柱没说话,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蝌蚪”,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柱哥,别急,”张秀芬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心里一软,温声道,“咱慢慢来。一天认几个字,积少成多。你看这‘拖拉机’三个字,你不就认得了?”
王大柱沉默地点点头,目光依旧钉在那些陌生的字上,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来,咱看这个图。”张秀芬翻过一页,指着手册上一张简单的线条图,上面画着一个方盒子,连着几根线,“这画的啥?像个铁匣子?”
王大柱凑近了看,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辨认着图下的标注:“发……发……动机?”
“发动机?”张秀芬琢磨着,“是不是……就是那铁疙瘩的心?让它突突响的那个?”
“心?”王大柱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像……像牲口的心……有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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