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三年(549 年)的建康城,朔风裹挟着血腥气掠过残垣断壁,侯景叛军的铁蹄将这座六朝古都踏成人间炼狱。台城高大的朱漆宫门在日夜攻城声中摇摇欲坠,护城河上浮着肿胀的尸体,暗红血水顺着排水渠蜿蜒渗入街巷,与腐烂的气息交织,在潮湿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层令人窒息的阴霾。城楼上的守军形容枯槁,他们凹陷的眼窝里燃着将熄的火苗,握戟的手指因长期饥饿痉挛,兵器坠地的闷响如同丧钟,惊起城墙角一群啄食腐肉的乌鸦。城内粮仓早在三个月前就见底,树皮草根被啃食殆尽,青石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饿死的百姓,老鼠在尸体间穿梭,啃食着最后的血肉,远处传来婴儿有气无力的啼哭,很快又被夜枭的嘶鸣吞没。
太极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馊味,八十六岁的梁武帝萧衍斜倚在龙榻上,昔日华贵的明黄龙袍已布满补丁,金线绣就的蟠龙图案在岁月侵蚀下只剩斑驳残影,如同他摇摇欲坠的生命。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深深陷进褪色的锦被,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前日充饥的观音土。浑浊的双眼望着穹顶斑驳的藻井,那里曾绘满龙凤呈祥,如今却爬满蛛网,几只灰蛾扑簌簌撞在御案的青铜灯上,将摇曳的烛火搅成扭曲的影子,仿佛在为这位垂垂老矣的帝王跳着最后的挽歌。往日侍奉的太医早在围城初期就携药箱逃散,仅存的几个宫女太监也饿得奄奄一息,颤抖的手连熬一碗米汤都难以完成。
萧衍的思绪在病痛与饥饿中飘忽不定,恍惚间回到永明十年的竟陵王西邸。那时的他与沈约、谢朓等 “竟陵八友” 谈诗论文,竹简翻动声与清谈笑语交织,他挥毫写下的骈文令满座皆惊,连名重一时的王融都赞其 “才高八斗”。又仿佛看到隆昌元年的朝堂,青年萧衍身着朝服,在齐明帝面前痛陈时弊,侃侃而谈间尽显经世之志。画面一转,他看到天监元年的南郊祭坛,自己头戴十二旒冕旒,接受百官三呼万岁,坛下旌旗蔽日,钟鼓齐鸣,那一刻的荣耀与辉煌仿佛就在昨日。然而,如今殿外传来叛军的叫骂声,将他拽回现实 —— 这座曾经巍峨的宫殿,此刻竟成了困死他的牢笼,无人问津,无人关心。
喉间涌上的腥甜愈发浓烈,萧衍颤抖着摸索枕边的《涅盘经》,泛黄的经卷上还留着他抄写时滴下的烛泪。十二年前在同泰寺舍身的情景突然清晰起来,那时他身披袈裟,俯视着跪满阶前的群臣,自以为能以佛法庇佑万民。可如今,这个曾被他破格收留的羯族叛将侯景,却成了掘开大梁国运堤坝的蛀虫。叛军自寿春起兵,所过之处烧杀抢掠,三吴大地的锦绣田园化作焦土,建康城外的佛寺尽遭焚毁,连他亲手题写匾额的同泰寺也只剩断壁残垣。江南大地生灵涂炭,繁华的城市化为废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曾经富庶的江南,如今哀鸿遍野,白骨累累。
当宫人们发现时,这位统治南梁四十八载的帝王,已化作一具形容枯槁的尸身。他的嘴角凝固着一抹不甘的苦笑,手中还紧紧攥着半块发黑的馒头,那是宫人冒着生命危险从鼠洞里寻来的食物。窗外细雨如丝,打在殿前积满落叶的铜缸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的死讯传出,台城内外哭声震天,这哭声,既是为这位帝王的悲惨结局而悲,也是为大梁王朝的衰落而泣。城外的侯景得知消息后,竟在马上抚掌大笑,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狰狞的刀疤滑落 —— 这个曾在东魏为奴的羯人,终于用最残酷的方式完成了对南朝天子的复仇。
萧衍的驾崩,如同抽走了大梁王朝最后的支柱。曾经鼎盛一时的南梁,在这场浩劫后元气大伤,国土分裂,内忧外患不断。江陵的萧绎与益州的萧纪为争皇位自相残杀,西魏趁机挥师南下,夺走大片疆土。而江南地区,也因这场战乱,经济遭到严重破坏,昔日 “市廛列肆,埒于二京” 的繁华不再,无数珍贵的典籍文物毁于战火。这位以 “菩萨皇帝” 闻名的开国君主,一生四次舍身佛寺,广建五百余座伽蓝,曾写下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的盛世华章,最终却未能用佛法庇佑自己与江山。他的一生,如同一场绚丽的烟火,在璀璨绽放后,只留下无尽的黑暗与凄凉,令人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与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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