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五年的晋阳被鹅毛大雪裹了三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头箭楼,将天地间的光线滤成一片昏蒙。帅府演武场的青石地早冻成了青黑色的冰镜,积雪没及脚踝,每一步都陷进簌簌作响的雪窝,唯有靶场中央那尊枣木靶垛,在风雪里透出沉稳的赭红色。
十三岁的李存勖裹着紫貂大裘立在雪地里,领口露出银狐毛衬里,将他尚未完全长开的脸庞衬得愈发清俊。指节因攥紧箭囊泛出青白 —— 那囊是党项良工用沙狐颈皮鞣制,边缘滚着暗金线,囊口悬着三枚狼牙坠子,是父亲李克用平定党项时所得。昨夜父亲亲手将箭囊挂在他腰间,粗粝的掌心擦过他肩胛骨,箭杆相撞的脆响还凝在耳畔,混着那句低哑的嘱托:“存勖,李家儿郎的弓,要能射穿风雪。”
“咻” 的一声裂帛响划破雪幕,雕翎箭尾的白羽在漫天雪雾中划出银线,精准钉在靶心红壤。积雪从靶垛簌簌坠落,在第二支箭破空而来时扬起雪尘,这支箭擦着第一支箭尾扎入,箭羽震颤如振翅的寒雀,尾端白羽几乎要与前者相触。李存勖屏息旋身,左臂绷成笔直的线,右手虎口抵着牛角弓梢,指腹摩挲过箭羽上细密的纹路。靴底碾过冰面发出细碎的咯吱声,第三箭离弦时带起的劲风,竟将周遭飘落的雪片都吹得一滞,最终稳稳钉在双箭正中,将靶心木片震得四散飞溅,在雪地上砸出点点褐痕。
“好!” 帐内传来粗嘎的喝彩,像是被冻裂的木柴,却被呼啸的北风卷得支离破碎。李存勖刚转身,就见两个胡商正佝偻着背往帅帐里缩,他们头戴尖顶毡帽,羊皮袄上还沾着关外的沙尘与冰碴,腰间挂着的银壶在雪光里闪着冷光。为首者掀开帐帘时,带着一身塞北的寒气,叽里咕噜的突厥语混着生硬的汉语,像滚油浇进沸水般炸开:“幽州急报…… 朱温军动向…… 潞州道口有炊烟……”
帘布被他带着风雪掀开,帐内烛火猛地一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李存勖的貂裘下摆扫过炭盆,火星溅在地图边缘的牛皮上,烫出几个细小的焦孔。他几步跨到案前,指尖重重戳在潞州的位置,那里用朱砂画着三道河川交汇的岔口,墨迹尚未干透,“此乃河东通往河北的咽喉,三面环山,唯有河谷可通粮车。朱温想断我军补给,必在此设伏。”
帐内霎时静了,只有炭火爆裂的轻响,与帐外风雪拍打着帆布的呜咽相和。李克用捻着半白的胡须,指腹摩挲着颔下虬结的须髯,忽然仰头大笑,震得帐顶积雪簌簌往下掉,落在铜灯上融成细水:“我儿倒比帐里这些老东西眼亮!” 将领们或面露惊愕,手按刀柄的指节微微收紧;或捋须沉思,目光在地图与少年脸上来回逡巡。没人留意少年被炭火映红的脸颊上,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雪光的寒星,更没人料到,这声穿透风雪的童言,会在三十八年後化作柏乡战场上的号角,千军万马踏过冰封的滹沱河时,将后梁的龙旗碾在晋军铁蹄之下,让朱梁王朝的年号,永远停留在了乾化二年的那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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