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五年的初春,寒意像是赖着不走的访客,死死纠缠着潞州大地。漳水两岸的残雪斑驳地铺陈着,像是未干的泪痕,河面上的冰碴子随着水流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持续的脆响,仿佛在诉说着这漫长寒冬的余威。梁军在潞州城外筑起的夹寨,已然困守此地一年有余。夯土筑成的城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它们像一条条干瘪的手臂,紧紧抓着墙体,见证着时光的流逝与战争的残酷。了望塔上的篝火从早到晚不曾熄灭,滚滚浓烟升腾而上,将半边天空都熏染成了沉闷的灰黄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寨墙下的壕沟里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冰层之下,冻结着去年冬天战死士卒的骸骨,那些惨白的骨头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远远望去,宛如一排森然可怖的獠牙,昭示着这场战争的血腥与无情。
李存勖身披一袭亮银甲,静静地伫立在漳水西岸。甲片上凝结的晨霜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护心镜反射出的光斑,如同跳跃的火焰,掠过对岸梁军的寨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他抬手按住头上的盔缨,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 —— 自从父亲李克用去年深秋溘然长逝,这副沉甸甸的重担便落在了他的肩头,压得他几乎夜夜难眠。无数个夜晚,他都在思考着如何继承父亲的遗志,如何带领晋军走出困境,那份焦灼与使命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周德威勒住马缰,肃立在李存勖身侧,他花白的胡须上挂满了晶莹的冰珠,说话时带着一丝寒气:“殿下,河水刚刚解冻,冰层尚且薄弱,恐怕难以承受重甲的重量。” 话语中满是担忧,毕竟这关乎着千军万马的性命。
“横冲都的儿郎,何时怕过冰水?” 李存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与决绝,不容置疑。他翻身上马,稳稳地落在 “自在驹” 的背上,马蹄踏碎岸边的薄冰,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甲胄上,瞬间便凝结成了细密的霜花。身后的晋军铁骑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汹涌着涌入漳水,马蹄奋力搅碎了河面的冰镜,溅起的水浪在晨光的映照下,划出无数道耀眼的银线,甲叶相互碰撞发出的铿锵声,激昂而有力,盖过了潺潺的流水声,在河谷间久久回荡。
三垂冈下的鼓架早已准备就绪,黑檀木制成的鼓面蒙着厚实的黄牛皮,边缘处还留存着去年征战时留下的刀痕,每一道痕迹都诉说着过往的辉煌与惨烈。李存勖摘下腰间的鼓槌,紫檀木柄上的缠绳早已被无数次的汗水浸透,变得乌黑发亮。当第一通鼓声重重砸下去时,沉闷而雄浑的声响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三垂冈上的晨雾仿佛都被震得翻滚起来,如同受惊的巨兽般四处逃窜。第二通鼓响时,晋军的前锋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梁军寨墙下,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总攻的信号。第三通鼓尚未落下,周德威率领的 “横冲都” 已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猛地撕开了梁军的寨门,喊杀声瞬间爆发。
此时,梁军的士卒们才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不少人还睡眼惺忪地蹲在篝火旁,啃食着冰冷坚硬的麦饼。饼渣掉落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混着从嘴角溢出的唾沫星子,很快便结成了细小的冰粒。有人还在低声抱怨着连日来的阴雨天气,让本就艰苦的军旅生活更加难熬,忽然间,寨外传来如惊雷般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他们惊恐地抬头,只见晋军的铁骑已经冲破了寨栅,银色的铠甲在朝阳的照耀下汇成一股洪流,势不可挡。枪尖上挑着的梁军旗帜,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纷纷坠落,在空中划过绝望的弧线。
“横冲都” 的大旗在乱军之中显得格外醒目,玄色的旗面上,用金线绣着的狼头栩栩如生,狰狞毕露,仿佛要从旗面上跃然而出,吞噬一切敌人。旗杆底部的铁箍在石板路上拖拽前行,不时撞在石头上,溅起点点火星,如同黑暗中的希望之火。李存勖一马当先,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的银枪横扫而过,梁军士卒的长矛在他面前纷纷折断,甲胄被挑飞的声音混杂着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幅惨烈的战争画卷。当他踏着满地的尸骸登上潞州城头时,守城的晋军残部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那声音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与重生的希望。那杆蒙尘一年的 “横冲都” 大旗被重新挂上城楼,旗角在料峭的春风里尽情舒展,终于遮住了梁军那面早已褪色、象征着屈辱的 “宣武” 旗。
城楼下的厮杀还在继续,周德威正率领大军有条不紊地清扫残敌,刀光剑影之间,梁军的抵抗越来越微弱。李存勖扶着城头的垛口,极目望向远方,此时,晨光终于奋力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将潞州城头残留的积雪照得晶莹剔透,闪烁着圣洁的光芒。他缓缓伸出手,拂去盔缨上沾染的血污,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忽然间,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那些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喉间一阵发紧,眼眶也微微发热 —— 这面重新飘扬在潞州城头的大旗,总算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能够告慰九泉之下的亡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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