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的火势被海水浇灭时,天已泛出鱼肚白。焦黑的船板冒着白烟,周猛蹲在甲板上清点残片,手指捏着半块带“海”字的瓷碗,脸皱成了苦瓜:“北狄人要是追来……”
沈少卿站在船舷边,望着雾蒙蒙的海面。昨夜黑帆船消失的方向,此刻浮着几缕灰烟,像被揉碎的棉絮。他指尖捻着从爆炸残骸里捡的铜片,上面刻着细密的齿纹——这是西洋钟表的零件,北狄工匠绝造不出这般精巧的玩意儿。
“周船长,”沈少卿转身时,铜片在掌心转了个圈,“你说海爷的船总在黑水洋出没?”
周猛抬头啐了口带灰的唾沫:“可不是嘛,上个月‘平安号’失踪前,有人见海爷的船在附近打转。但邪门的是,捞上来的浮尸都带着箭伤,箭头是宫里禁军才用的三棱箭——海爷的人只用弯刀。”
沈少卿将铜片揣进袖袋,忽然听见了望手喊:“前面有礁盘!”
雾中渐渐浮出一片灰黑色的礁石,像巨兽露出的獠牙。最古怪的是礁盘中央,竟立着座半塌的石屋,屋顶的茅草早被海风刮光,只剩几根朽木歪歪扭扭地支着。
“绕开它。”周猛刚喊出声,船身突然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甲板上的水桶“哐当”滚成一片。
“触礁了?”沈少卿扶住船栏,看见船底涌出细小的气泡,“不对,是有人在水下凿船。”
话音未落,水面“哗啦”炸开个水花,一个湿漉漉的人影攀着船帮翻上来,蓑衣淌着水,兜帽下露出张青紫的脸——竟是“平安号”的二副,据说早随船沉了的。
“救、救我……”二副抓住沈少卿的裤脚,指甲缝里全是泥,“‘平安号’不是被海盗劫的……是被礁石里的人拖走的……”
他话没说完,突然抽搐着倒下去,后颈浮出个青黑色的针孔,像被什么毒虫叮过。沈少卿刚要探他鼻息,雾里突然飘来股甜香,周猛猛地捂住鼻子:“是迷魂香!快闭气!”
沈少卿扯过块湿布捂住嘴,瞥见石屋的朽木后闪过个黑影,手里举着支吹管。他摸出腰间的短刀掷过去,只听“哎哟”一声,黑影摔出老远,滚进礁盘的缝隙里。
等雾稍散,沈少卿带着两个水手跳上礁盘。石屋里积着齐膝的海沙,墙角堆着些破烂的帆布,掀开却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阴风裹着腥气往外涌。
“这洞通哪儿?”水手壮着胆子问,火把照得洞壁忽明忽暗,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抓痕。
沈少卿弯腰捡起块碎布,上面绣着半朵金线牡丹——是宫里贡品的纹样。他忽然想起卷宗里写的,三年前失踪的“玉棠号”上,载过一位被贬的贵妃。
“下去看看。”他攥紧火把往洞里走,洞道陡得像梯子,走了约莫十丈,脚下突然踩空,重重摔在沙地上。
四周竟是间石室,石壁上凿着凹槽,摆着十几个陶罐,打开一个,里面泡着些残缺的人骨,指骨上还套着玉戒。最里头的石台上,躺着具女尸,凤冠霞帔还很鲜亮,嘴角却凝着黑血,脖颈上有两个细小的牙印。
“是贵妃……”沈少卿摸了摸女尸的手腕,皮肤竟还带着弹性,不像死了三年的样子。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转身时,火把照见个穿黑袍的老者,手里举着把骨刀,眼睛亮得像夜猫子。
“你是谁?”沈少卿按住刀柄。
老者咧嘴笑,牙床光秃秃的:“来寻‘长生药’的?这贵妃就是药引,泡够七七四十九天,喝了她的血,能活百岁呢。”他指了指陶罐,“那些都是没熬住的药渣。”
沈少卿突然注意到老者的后颈,也有个青黑色的针孔,和二副的一模一样。“是你用迷魂香?用针孔杀人?”
“哪是杀人,是‘净化’。”老者突然怪笑起来,骨刀劈面砍来,“这秘方是海外仙师传的,你们这些外人,都该成药渣!”
沈少卿侧身躲过,刀柄砸在老者膝弯,趁他踉跄时夺下骨刀,却见刀身刻着行小字:“琉球藩属造”。
老者趴在地上直喘,突然指着石台上的贵妃尸:“她才是祸根!当年她把仙师的药偷给了皇子,害得仙师被凌迟……我守在这儿,就是等她尸解那天,把她挫骨扬灰!”
沈少卿盯着女尸的凤冠,忽然发现珠串里藏着张卷纸,展开一看,是张海图,标注着黑水洋的暗礁分布,还有行朱批:“引北狄人入礁盘,沉船灭口”。
“原来‘平安号’是撞见你们私藏女尸,才被灭口。”沈少卿将海图折好,“那些商船失踪,根本不是海盗或海爷干的,是你们借礁石设伏,再嫁祸给别人。”
老者突然直挺挺地倒下去,后颈的针孔渗出黑血——竟是被自己藏在袖里的毒针误扎了。
沈少卿走出石洞时,雾已散了大半,阳光照在礁盘上,亮得刺眼。周猛正指挥水手补船,见他出来忙问:“找到凶手了?”
沈少卿望着远处的海平面,海图在袖中发烫。他忽然想起二副的话,礁石里的人……看来这海底石室,只是冰山一角。那绣金线牡丹的碎布,和北狄的铜片,到底藏着什么关联?
这时,了望手又喊起来:“沈先生快看!东边来了艘官船,挂着钦天监的旗子!”
沈少卿抬头望去,官船的帆影在日光里泛着白,像朵不祥的云,正朝着礁盘驶来。他摸了摸袖里的海图,忽然觉得这海上的雾,比刚才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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