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百载,弹指而过。
自渊皇林渊于神都承天门外立下大渊仙朝,播撒“薪火道种”,至今已整整一百年。
这一百年,对于寿元悠长的修行者而言,或许只是一次稍长的闭关;对于浩渺天地而言,更是微不足道的一瞬。然而,对于这方世界的亿万生灵,尤其是对于凡俗红尘而言,却是一场真正翻天覆地、改易山河的剧变。
“薪火道种”融入天地法则,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百年滋养,效果已然由最初的细微悸动,化为了肉眼可见、切身可感的磅礴大势。
昔日凡尘王朝,如今已真正冠以“仙朝”之名。
天空之中,时有流光划过,那是驾驭着各式法器、或凭借自身修为飞遁的修士。他们不再仅仅是传说中深山老林里的隐修,更成为了仙朝官吏、宗门弟子、世家护卫,乃至穿梭于各大城池之间的行商与信使。巨大的浮空舟偶尔会遮蔽小片天空,投下巍峨的阴影,那是跨域运输或仙朝官方的仪仗。
大地之上,城池依旧,但其风貌已截然不同。高大的城墙之上,铭刻着聚灵、防御的符文,隐隐流转着光华。街道宽阔,车水马龙,除了传统的马车驼队,更出现了以灵石驱动的傀儡车驾。楼宇之间,时常可见利用阵法悬浮的亭台楼阁,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乡野之间,阡陌纵横,灵气滋养之下,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已呈常态。偶尔可见灵植夫施展小云雨诀灌溉灵田,猎户手持附着了锐金符的箭矢追逐着更为矫健的异兽。蒙学之中,孩童们不仅要诵读诗书,更需初步感应灵气,辨识百草,打熬筋骨。修行,已然从少数人的机缘,逐渐变成了融入生活、关乎前程的必备技能。
百年发展,阶层亦随之固化与演变。能否修行,资质高低,几乎决定了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的命运。强大的修仙宗门、传承有序的修仙世家,与仙朝官府体系交织,构成了新的权力网络。而更多的,则是挣扎在修行门槛内外,或依附强者,或组成小型帮会,在新时代的夹缝中求存的散修与凡人。
青云城,位于原大周东部,曾是繁华商贸枢纽,如今亦是大渊仙朝东部一座颇具规模的修士与凡人混居之城。
时值初夏,城南一处略显陈旧、但占地面积颇广的宅邸——陈府,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之中。府邸的规制依稀可见往日的辉煌,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却已有些锈迹,门楣上的匾额也失了光泽,正是家道中落之象。
府内,后花园的凉亭中,一个身着半旧青衫、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坐在石凳上,捧着一本纸质泛黄的《基础炼气决》默默诵读。他眉目清秀,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眼神清澈,只是偶尔望向亭外那片因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荒芜的花圃时,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他叫陈小二,是这陈府名义上的少主。祖上也曾出过筑基修士,风光一时,奈何近几十年来,族中再无杰出人才出现,家道便一日日衰败下来。到了他这一代,更是连拥有修行资质都成了奢望。
“唉……”一声轻叹自身后传来。一个穿着朴素、鬓角已见斑白的老仆端着茶水走来,轻轻放在石桌上,“少爷,歇会儿吧,再看……也是无用。”
陈小二合上书卷,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福伯,我晓得。只是……总不甘心。”
福伯看着自家少爷,眼中满是心疼。他是看着陈小二长大的,深知这孩子心性不坏,人也聪慧,偏偏在修行一途上,如同被老天爷堵死了所有门窗。三次由仙朝派遣的“巡天使”进行灵根检测,结果皆是“无灵根,资质驽钝,不堪造就”。这在如今的时代,几乎等同于宣判了前程的终结。
“少爷,莫要灰心。就算不能修行,守着这份家业,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是好的。”福伯安慰道,只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在这青云城,一个没有修士庇护的家族,就如同肥羊,迟早会被觊觎者吞没。
陈小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起茶杯。他知道福伯是好意,但他更清楚现实的残酷。陈家如今还能勉强维持,全靠祖上留下的一点薄面和一门早已名存实亡的婚约。
想到那门婚约,陈小二的眼神更加复杂。那是他祖父与城中另一修仙家族——**柳家**的老太爷定下的娃娃亲。彼时陈家尚有余晖,柳家只是新兴小族。可百年过去,柳家凭借族中几个资质不错的子弟,搭上了城中一个中型宗门“烈阳宗”的关系,如今已是青云城排得上号的家族。而陈家,却已沦落至斯。
这桩婚约,早已从当年的佳话,变成了如今陈家人心中沉重的石头,以及柳家人急于摆脱的耻辱。
“听说……柳家大小姐,前几日已被烈阳宗的一位内门长老收为记名弟子了……”福伯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柳家那边……最近来往的人,越发倨傲了。”
陈小二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伴随着管家有些惊慌的呼喊:“柳……柳家主!您怎么亲自来了?快,快请进!”
陈小二与福伯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陈小二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陈旧的衣袍,脸上恢复了几分平静,对福伯道:“福伯,我们去前厅吧。”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无论结果如何,他陈小二,也不能失了陈家人最后的那点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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