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着米白色薄棉纸的窗户棂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朦胧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起舞,给这个简陋的宿舍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静谧。空气中浮动着小米粥残留的温吞香气,混合着老式木质家具和陈年纸张特有的味道,构成了一种属于七十年代家属宿舍特有的、略显滞涩的安宁。
陆景渊利落地收拾好铝制饭盒,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从随身携带的、边角已磨损的绿色军用挎包里,取出一份折叠得棱角分明的《人民日报》。纸张泛着陈旧的黄色,油墨味有些刺鼻,却透着一种庄重的气息。他走到那张漆皮剥落的书桌前坐下,目光落在对面的苏星澜身上。
她正安静地坐在那里,晨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脖颈和略显单薄的肩膀。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她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但那种易碎感并未完全消退,就像一件精心修复的古瓷,美丽却依然需要小心呵护。陆景渊注意到,她清醒时眼神总是格外专注,仿佛要将所见的一切都刻录分析,而这本身就在消耗她本就难以捉摸的精力。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某种复杂的节奏,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星澜,过来。他放低声音,那惯于在训练场上发号施令的语调里,掺入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温和。他指了指身旁的方凳,那是他特意从食堂找来的,比硬邦邦的木椅要舒适一些。
苏星澜依言起身,走过来坐下。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下意识的精准与控制,仿佛身处一个精密仪器实验室,生怕一个不慎就会引发不可控的扰动。她的视线立刻锁定了那份报纸,眼神锐利,如同正在评估一件陌生装备的性能参数。在她看来,这个时代的每一件物品都充满了研究的价值,尤其是这种承载着重要信息的媒介。
这是《人民日报》,陆景渊将报纸在桌上小心摊开,指尖点着报头那四个庄重的毛笔字,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份报纸。上面会刊登国家的大事,还有...指导各方面工作的精神。他斟酌着用词,试图在她那个似乎由钢铁、数据和能量构成的理解框架与当前现实之间,搭建一座沟通的桥梁。这个过程充满了挑战,却也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苏星澜微微颔首。在她的认知体系里,这类似于星际联邦通过核心光脑向所有星域广播的《宏观政策与资源调配白皮书》,是理解上层意志和社会运行规则的关键信息源。只是,这依靠实体印刷和人力分发的原始传播方式,其低效与滞后性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她下意识地想要调出脑内的信息检索界面,却只得到一片空白的反馈,这让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陆景渊粗糙的手指在版面上移动,最终停留在一篇社论醒目的标题上——工业学大庆。他放缓了语速,清晰地念出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咬得很准,像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任务简报。
工业,他解释道,声音平稳有力,指的是开采资源,制造机器、车辆,以及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多物品的领域。他环顾四周,指了指桌上的搪瓷缸、墙角的缝纫机,试图用最直观的方式让她理解。
基础生产资料与社会财富的规模化创造部门。理解。苏星澜的回应迅速而精确,剔除了所有冗余的修饰,像一份冰冷的报告。她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报纸上,仿佛在解读着更深层的密码。
陆景渊已经有些习惯她这种表达方式,继续道:学,就是学习、模仿的意思。
信息复制与行为模式的优化迭代。她立即给出对应的术语转换。
他顿了顿,指尖重点敲了敲二字,在报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大庆,是一个地方,那里发现了对我们国家非常重要的石油。工人们在没有先进设备、环境非常艰苦的情况下,依靠一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成功地把石油开采了出来。他们成为了大家学习的榜样。他特意加重了二字的读音,期待她能理解这其中蕴含的情感价值。
精神?苏星澜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在她知识库里显得有些模糊的概念。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示出大脑正在超负荷运转,试图将这种非量化变量,纳入她所熟悉的、由能量、物质和逻辑构成的分析模型。她沉默了片刻,视线快速扫过标题下的铅字,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流动的数据流和三维结构图。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似乎在构建某种数学模型。
突然,她抬起头,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陆景渊脸上,非常认真地提出了她的分析结论:
所以,这条指令的本质,是通过宣传一个在资源约束条件下取得局部最优解的成功案例,试图将其行为模式作为精神模因进行大规模复制传播,以期提升整个社会生产系统的鲁棒性,并弥补其在基础科技树与资源配给效率上的结构性短板?
陆景渊:...
他握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这番话里的每一个词汇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尤其是从她那张纯净得不染尘埃的小嘴里说出来,形成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荒诞的错位感。一股混合着惊愕、荒谬与难以抑制的趣味的笑意,猛地冲撞着他的喉头。他迅速抬起另一只手,握成拳抵在鼻端下方,试图用一声短促的轻咳将其压下,但终究没能完全忍住,低沉的、带着胸腔震鸣的笑声还是溢了出来。这在他素来冷硬的脸上,是极为罕见的生动表情。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惊动了窗外枝头上的一只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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