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沉静气味,这本该令人心安,但此刻,陆景渊却感到一种陌生的紧绷。他的目光越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精准锁定了那个被众人隐隐围住的纤细身影。
心脏,不受控制地沉了一下,脚步也随之加快,军靴踏在老旧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压迫的声响。
他看到老店员脸上激动的红晕,看到其他顾客惊讶赞叹的眼神,也注意到了那个戴着眼镜、学者模样的男人——对方虽然伪装得很好,但过于挺拔的站姿和下意识扫视环境的目光,暴露了非同一般的身份。陆景渊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判断:这不是普通的读者。而所有这些目光的焦点,无一例外,都是那个被他小心翼翼藏在部队宿舍里,对外宣称是“远房侄女”、需要静养的小姑娘——苏星澜。
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这里,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流利而带着特殊韵律的语言,与王老店员深入探讨着连标题都显得晦涩的机械原理。她指尖划过泛黄书页上复杂的图纸和公式,眼神是他未曾见过的、属于智者的从容与笃定,甚至偶尔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过时知识的批判性锐利。那画面,与他记忆中那个会因为苦瓜皱起小脸、需要他手把手教着穿鞋、在雷雨夜下意识寻找他身影的脆弱少女,割裂得如同两个世界。
这种割裂感,让他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守护”和“控制”的弦,被狠狠拨动。她的来历,始终是笼罩在他心头的一片迷雾。此刻,这片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角,露出的却不是答案,而是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未知,以及随之而来的、失控的风险。
“星澜。”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切断了那方小天地里的学术氛围。
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那个刚刚还在知识海洋里遨游、散发着智慧光芒的苏星澜,像被按下了某个精准的开关。
她猛地合上了手中那本厚重的德文书籍,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脸上那种沉浸式的专注和偶尔流露的权威感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种带着茫然和无措的神情。她像一只受惊后寻找庇护的小兽,几乎是本能地,迅速缩到了陆景渊宽阔的身后,一只小手紧紧攥住了他军装的衣角,仿佛那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依靠。
在无人看到的、紧贴着他军装后背的瞬间,她眼底最后一丝属于战士的冷静光芒才彻底敛去,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进入了低功耗的待机状态。
她仰起头,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小声地、带着依赖的颤音唤道:“大叔……”
这一声“大叔”,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恰到好处的微弱恐惧,瞬间将陆景渊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抚平了大半。那坚实的、属于军人的心防,在她这纯粹的依赖面前,再次变得柔软。无论她身上藏着多少秘密,此刻,她需要他的保护。这个认知,压倒了一切探究的冲动。
他宽厚的手掌自然地覆上她拽着自己衣角的小手,轻轻握了握,传递着无言的安抚。然后,他才抬眸,看向面前激动的老店员和神色各异的旁观者,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威严,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冰冷的审视,尤其在掠过那个“学者”时,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王老,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打扰您了。”陆景渊微微颔首,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
“哎呀,陆团长,您太客气了!”王老店员连连摆手,脸上的激动还未消退,“这位小姑娘……是您家的?了不得,了不得啊!老头子我搞了一辈子外文书籍,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德文造诣这么深,还对机械工程有如此透彻理解的孩子!天才,简直是天才!”他看向陆景渊身后的苏星澜,眼神里充满了灼热的惜才之光。
陆景渊心中微凛,这种关注度,绝非好事。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淡淡道:“王老过奖了,孩子只是胡乱看看,当不得真。”他必须立刻切断所有可能的探究。
“这本书,”他指了指被苏星澜合上、此刻被她下意识抱在怀里的德文机械书,语气不容置疑,“我们买下了。”这本书,必须带走。它既是她异常的物证,也绝不能留在这里,成为别人窥探她底细的线索。
苏星澜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这本书,她低头看了看厚重的书册,又抬头看看陆景渊,小声地、带着点试探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为自己刚才的“异常”行为做一个苍白的解释:“大叔,这本书……有点意思。”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与方才那侃侃而谈、指出原着谬误的犀利判若两人。
陆景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探究,有重重疑虑,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沉静的、决定性的包容。他没有追问,现在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他只是对王老再次点头:“麻烦您一起结算。”
“好,好,没问题!”王老连忙应下,又忍不住多看了苏星澜几眼,才转身去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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