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县政府大楼的多数窗户都已熄灭,只有林枫办公室的灯,还固执地亮着。
他没有处理文件,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由万千灯火织成的城市。远处,新建的商业区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街道上车流如织,像流动的光河。一切都显得那么欣欣向荣,充满了发展的活力。
可林枫的脑海里,却反复闪现着白天的另一番景象。
是那个在陡峭水泥坡上艰难推着轮椅的中年妇女,她紧咬的嘴唇和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是那扇虚掩的木门后,男人为医药费而发出的、夹杂着绝望与无力的嘶吼。更是那个在垃圾桶旁弯着腰的老奶奶,当孩子们的哄笑声传来时,她那瞬间僵硬、恨不得将自己埋进污秽里的背影。
这些画面,与窗外的流光溢彩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它们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刺,扎在林枫的心上,让他坐立难安。
东州青阳县的爆炸,像一场剧烈的地震,震碎了表面的平静,让他看到了现代化城市光鲜外表下的脆弱。而白天在老城小巷里的所见,则让他意识到,比突发灾难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声无息、日复一日的困境。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治理东郊河,推动“清源模式”,像是在为清源县这艘大船进行着一场华丽的升级,更换了更强劲的引擎,擦亮了甲板。可他却忽略了船舱底下,那些因为年迈、疾病、意外而被浪潮打湿,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
一个健全的社会,不应该只看它跑得多快,更要看它能否扶起那个跑得最慢的人。
林枫回到办公桌前,台灯的光晕在他面前铺开一小片温暖的区域。他铺开稿纸,却迟迟没有落笔。
问题在哪里?
民政局有低保,有特困供养。医保系统有报销,有大病统筹。扶贫办几年的攻坚,更是把所有建档立卡的绝对贫困户都清了零。从制度上看,该有的都有,一张覆盖全民的保障网似乎已经织好。
可为什么,他看到的依然是那么多无奈、窘迫和绝望?
是网眼太大了,漏掉了太多人?还是网本身就不够结实,一扯就破?
林枫的眉头紧紧锁起。治理一条河,他可以找到污染源,截污清淤,对症下药。可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难题。它的“污染源”是贫穷、是疾病、是衰老,是无数个家庭内部的、外人难以窥探的悲欢。
这要从何下手?
就在他思绪纷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时,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叮!】
【民心值预警!】
林枫心中一凛,立刻集中精神。
系统界面上,那代表着【区域民心总值:+99(稳定)】的金色大字旁,忽然出现了一行不断闪烁的红色小字。
【警告:检测到区域内“社会保障满意度”指标持续下降,当前值为:-15。】
【预警内容:县域内部分困难群众、弱势群体对现有社会保障体系的期望与现实存在巨大差距。他们在生活中面临诸多不便,对政府的帮扶力度与救助效率有更高期盼。该负面情绪正在累积,有稀释整体民心、导致区域民心总值下降的风险。】
【系统建议:社会保障是民生最后的底线。请宿主尽快采取行动,守住这条生命线。】
果然。
林枫的后背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系统冰冷的数据,印证了他下午最沉重的预感。
那+99的民心总值,就像一个看起来非常健康的巨人,但他的血液里,已经有了感染的迹象。如果任由这-15的“病灶”扩散,再坚固的堤坝,也终有溃于蚁穴的一天。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沾沾自喜的那些政绩,或许只是让大多数“健康”的人活得更舒心,却没能给那些真正“生病”的人,送去救命的药。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周建国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还没走。”他把茶杯放在林枫桌上,看他面前摊着白纸,一脸凝重,不由得笑了,“还在想省里培训班的事?别往心里去。陈书记跟我说了,这次是情况特殊。以你的功劳,下次党校开‘林枫班’直接请你去当讲师都有可能。”
周建国想用一句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可林枫却没什么反应。
“老周,”林枫抬起头,眼睛里布着血丝,“你说明天早上,我们县民政局的食堂里,会不会有肉包子?”
周建国愣住了,话题跳跃得让他一时没跟上:“肉……肉包子?那肯定有啊。现在条件好了,谁还缺这个。”
“是吗?”林枫轻声反问,“那住在福利院里的孤寡老人,他们的早餐有几个肉包子?那些靠低保过活的残疾人家庭,他们一个月能吃上几次肉?”
周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林枫,这才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副县长,想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前途,而是他根本没注意过的、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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