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的小孙女晚晚,是被桃花香泡大的。
她总爱蹲在酿酒坊的角落,看太爷爷砚秋慢悠悠地往坛子里撒酒曲。老人的手抖得厉害,撒下去的粉末却匀匀实实,像在掂量着每一粒光阴的重量。“晚晚看,这酒曲得和桃花瓣拌在一起,才会带着魂儿。”砚秋的声音漏着风,却总带着笑意,“你林太爷爷说过,酒里得有念想,才叫真的酿透了。”
晚晚听不懂“魂儿”是什么,只觉得太爷爷的手像有魔法。那些干硬的桃花瓣经他指尖一碰,仿佛就活了过来,在糯米里舒展着,把淡淡的粉晕染开来,像谁在坛底藏了片春天。
苏念禾奶奶坐在藤萝架下的竹椅上,手里摇着蒲扇,看着这一老一小,眼里的皱纹都盛满了暖。她的记性越来越差,常常认不出人,却总记得给桃树下的石桌摆两只空碗,说“林默和沐雪该来喝酒了”。每当这时,晚晚就会跑去酿酒坊,舀来两勺新酿的双生酿,小心翼翼地倒进碗里,看着酒液里浮起的桃花瓣,轻声说:“林太爷爷,苏太奶奶,慢点儿喝呀。”
风吹过藤萝架,紫莹莹的花串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应了句“好”。
晚晚八岁那年,青阳镇来了位游方的画师。画师背着个旧画筒,站在桃树下看了整整三天,画笔在纸上沙沙响,把满树桃花、缠绕的藤萝、甚至树下那两只空碗,都细细画了下来。
“这树真奇。”画师收拾画具时,对路过的晚晚说,“桃花里缠着藤萝气,藤萝里裹着桃花魂,像两个人抱了一辈子,分不开了。”
晚晚歪着头,指着树干上斑驳的纹路:“画师爷爷,你看这里,像不像林太爷爷的剑痕?还有这里,苏太奶奶画阵时,笔尖总在这儿停一下呢。”
画师愣了愣,凑近了看,果然在树皮下看到些极浅的刻痕,像剑刃划过的印记,又像阵纹的轮廓。他突然叹了口气,把画好的卷轴递给晚晚:“这画送你吧。让它陪着这树,也算段缘分。”
画里的桃树与藤萝缠绕着,树下的空碗里,仿佛真的盛着酒,酒液上漂着的桃花瓣,像在轻轻摇晃。晚晚把画挂在屋里,每天早上都要擦一遍,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那年冬天,苏念禾奶奶走了。走的那天,窗外飘着雪,落在桃树枝桠上,像给花骨朵裹了层纱。老人临终前,抓着承安的手,指了指墙上的画:“告诉……告诉沐雪,我把她的阵图……补全了……”
承安知道,奶奶说的是那些年,她和晚晚一起,凭着风里的气息补全的清灵阵。那些阵图被抄在厚厚的本子上,封面上写着“承苏之灵”,字迹是晚晚的,稚嫩却认真。
下葬时,晚晚把画师的画烧了,灰烬随着雪飘落在桃树下。“苏太奶奶说,要把画给苏奶奶看呢。”她仰着冻得通红的小脸,对承安说,“她们会在画里聊天,说咱们的事。”
承安摸了摸她的头,眼眶热得发疼。他仿佛看到苏念禾与苏沐雪在雪地里相遇,一个拿着补全的阵图,一个笑着点头,像隔了百年的姐妹,终于把未说完的话说完了。
开春后,桃树抽芽时,晚晚发现树洞里多了只松鼠,拖着颗松果钻进钻出,把松子藏在苏念禾奶奶常坐的石凳下。“是苏太奶奶派来的吧?”她兴奋地告诉承安,“它在给林太爷爷和苏奶奶送吃的呢!”
承安笑着点头,心里却清楚,这是岁月的温柔——那些逝去的人,总以另一种方式回来,藏在松鼠的忙碌里,藏在藤萝的新叶里,藏在晚晚亮晶晶的眼睛里。
晚晚十五岁那年,镇上的学堂来了位新先生,姓林,眉目清俊,笑起来眼角有颗痣,像桃花瓣落在了那里。先生不仅教孩子们读书,还会画一手好阵,画的清灵阵里,总带着点金绿色的光,像玄黄炎的影子。
“林先生,你也认识苏奶奶吗?”晚晚看到他画阵时,忍不住问。
先生的笔顿了顿,看向窗外的桃树:“家祖说,曾有位苏姑娘,用清灵阵护住了半座山。他说这话时,总望着青阳镇的方向,像在等什么人。”
晚晚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承安爷爷说的,林默太爷爷的后人,散落在中域各地,说不定……
那天下午,晚晚把林先生请到家里,拿出那本“承苏之灵”。先生翻着阵图,指尖抚过那些补全的纹路,突然红了眼眶:“家祖的笔记里,也有这些阵纹,只是……没这么全。”他从行囊里掏出个旧本子,翻开,里面的字迹与林默如出一辙,在某页空白处,画着朵桃花,旁边写着“青阳镇,待归”。
两只本子放在一起,补全的阵图与未竟的笔记重合,像两瓣分开的桃花,终于在百年后合在了一起。
林先生在青阳镇住了下来,成了学堂的常客。他教晚晚画阵,说“玄黄炎与清灵阵本就该相生”;晚晚教他酿酒,说“双生酿的秘诀,是让桃花忘了自己是花,藤萝忘了自己是藤”。两人常坐在桃树下,一个画阵,一个晒花瓣,阳光穿过花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被时光浸黄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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