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与林砚的儿子,小名唤作“木舟”,大名则带着溪水的清——叫“溪远”。
这名字是林砚取的,他说:“溪水载着船,船载着花,花载着念想,得让这念想漂得远些,再远些。”溪远刚会抓东西时,手里攥着的不是拨浪鼓,而是父亲刻的迷你木船,船里总躺着片干桃花,是母亲桃溪特意压平的,说“让林太爷爷的气息陪着你”。
林砚的木工作坊越做越大,却始终留着最角落的位置,放着石生爷爷传下来的旧刻刀。那刀身已经磨得发亮,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绳头系着半片藤萝花瓣。溪远总爱摸着刀柄问:“爹,这刀是不是会说话?”
林砚就停下手里的活,把儿子抱到膝头:“会啊。它说当年刻‘念永存’三个字时,石生爷爷的手在抖,不是累的,是怕刻轻了,后人记不住。”他拿起刻刀,在新木头上轻轻划了道痕,“你听,这‘沙沙’声,就是它在讲当年的事。”
桃溪把戏台打理得有声有色,新编的《桃花约》成了镇台之宝。戏里加了段林默与苏沐雪在青阳镇酿酒的戏码,花旦唱到“藤萝缠上桃枝时,便是归期近”,台下总能听见抽气声——多少老人想起了自家藏着的旧物,想起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念想。
溪远六岁那年,跟着母亲去后台看戏。演苏沐雪的花旦正对着镜子贴花钿,鬓边插着支桃花簪,是林砚特意刻的。“溪远看,这簪子像不像你娘头上那支?”花旦笑着逗他。
溪远摇摇头,指着簪尾的刻痕:“我娘的簪子上,有爹刻的小记号,像颗星星。”那是林砚当年偷偷刻的,说“这样就算混在千万支簪子里,我也能认出它”。
花旦愣了愣,摸着簪尾的光痕,突然红了眼眶:“当年苏先生的簪子上,肯定也有林统领刻的记号吧?”
那天晚上,溪远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桃花漫天的院子里,林默正给苏沐雪插簪子,指尖的玄黄炎化成小小的金点,落在簪尾,真的像颗星星。苏沐雪笑着歪头,藤萝花落在她发间,与桃花簪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花,哪是簪。
醒来时,枕边放着片桃花瓣,带着淡淡的香,像从梦里飘来的。溪远把花瓣夹进母亲的戏本里,正好夹在“归期近”那页,花瓣的粉与墨迹的黑相映,像幅小小的画。
十岁那年,中域举办阵法大会,邀请青阳镇派人参加。桃溪选了溪远去,说“让他去看看太奶奶们当年守护的天下,是什么样子”。林砚往儿子行囊里塞了把迷你木船,船底刻着清灵阵:“遇到难处就摸摸它,林太爷爷和苏太奶奶会帮你的。”
大会设在炎阳宗旧址,山门前的石碑被重新描了金,“林默”“苏沐雪”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溪远对着石碑深深鞠躬时,身后传来个清脆的声音:“你也是青阳镇来的?”
是个穿浅绿裙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个锦盒,里面装着半块玉佩,刻着藤萝纹。“我太奶奶是苏沐雪前辈的后人,说这玉佩的另一半,在青阳镇的桃树下。”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像朵新开的蔷薇。
溪远掏出怀里的玉佩——是当年桃安太奶奶传下来的,刻着桃花纹。两玉相拼,正好组成朵完整的花,玉缝里渗出点潮气,像在流泪,又像在笑。
“我叫苏棠。”小姑娘伸出手,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太奶奶说,见到带桃花玉佩的人,就把这个给他。”她从锦盒里拿出张泛黄的纸,是苏沐雪当年画的清灵阵详图,边角处写着“赠林默,待归时共补”。
溪远摸着图纸上的字迹,突然明白父亲说的“船载光阴”是什么意思。这些旧物、这些字迹、这些跨越百年的相遇,不就是艘艘木船吗?载着念想,穿过岁月的浪,终于在某个渡口相遇。
阵法大会上,溪远用父亲刻的木船做阵盘,清灵阵启动时,船里的桃花瓣突然旋转起来,引来满场惊叹。裁判长老摸着胡须说:“这阵里有暖意,像有人用念想焐过,比冰冷的石头阵盘,多了三分活气。”
溪远想起母亲说的“阵法的根在人心”,突然挺直了背:“这是我们镇上的树教我的。它说,阵要护人,先得暖人。”
回家时,苏棠跟着来了青阳镇。她站在桃树下,摸着树干上的“念永存”,突然说:“太奶奶说,苏沐雪前辈总在夜里摩挲这棵树的影子,说‘等回去了,要让藤萝爬满它的枝桠’。”她从包里掏出藤萝花籽,撒在树根下,“现在我替她种。”
那年春天,树根下的藤萝籽真的发了芽,嫩茎卷着桃树的枝干往上爬,像两只交握的手。溪远每天都去浇水,看着新藤缠上老枝,突然明白戏文里的“归期近”是什么意思——不是人真的回来,是念想生了根,发了芽,替他们把未竟的约,续了下去。
十五岁那年,溪远跟着商队去断魂崖送货。崖边的野花依旧开得泼辣,石缝里卡着艘小小的木船,船身已经褪色,船里的桃花瓣却变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守崖的老人说:“这是去年个老婆婆放的,她说她丈夫是诛邪卫的小兵,当年就死在这崖下,临死前还攥着片桃花瓣,说‘告诉家里,我看到桃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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