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脉树的“家”字纹在光带里亮了整三年,春分时突然长出层薄薄的釉,釉面映出无数个家庭的日常——阿恒在星舟坊教少年们刻暖脉纹,木屑落在他肩头,像当年脉星落在他身上的那样;阿安在暖脉阁整理新到的暖痕物,指尖拂过极北孩子画的“全家福”,画里的冰屋旁长着漫宇花;小儿子牵着极北来的盲童,在光海边教他辨认光蝶的翅膜,盲童的指尖在膜上摸索,突然笑出声:“这是家的形状。”
六十三岁的脉星坐在归恒树的树荫里,看着这一切。他的背比去年更弯了些,手里总攥着片虹彩叶,叶上的“心”字被摩挲得发亮。阿恒的儿子刚满周岁,被保姆抱着坐在他膝头,小手抓着他的胡须晃来晃去,嘴里含糊地喊着“太爷爷”,涎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像极了当年阿恒小时候的模样。
“你看这娃,”脉星的妻子——如今只是偶尔出现在光带里的虚影,正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攥着你的胡子不放,跟阿恒当年攥着你的刻刀一个样。”
脉星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他低头吻了吻重孙的额头,那里有块淡淡的红斑,与同心珠的光点、与阿安掌心的印、与小儿子襁褓里的星,连成了条看不见的线。“这就是根呐,”他对着虚影轻声说,“你看这线,绕了多少代,还是紧紧的。”
清明那天,暖脉树的釉面上突然渗出些淡金的液,顺着“家”字的笔画往下淌,在光海边汇成个小小的池,池里的水竟能映出未来的影——有阿恒的儿子长大成人,正往极北送光蝶翅膜;有盲童的孩子,眼睛亮得像“同心座”的星,在暖脉阁里给孩子们讲光带的故事;有西陲牧人的曾孙,赶着驼队往青阳镇来,驼铃上缠着漫宇花的藤。
来祭祖的人群里,有个抱着青铜鼎的老者,是当年那位老木匠的曾孙。鼎里盛着从离火涧取来的土,土上的暖痕在池光里泛着红,像林默前辈的玄黄炎还在燃烧。“我太爷爷说,”老者用布擦着鼎沿,“当年林默前辈在离火涧铸剑,说‘暖是能烧进骨子里的火’,现在我信了。”
脉星把鼎里的土撒在暖脉树的根下,土粒刚触到树根,釉面上的“家”字突然活了过来,笔画里的人影开始走动——林默教少年们练剑,苏沐雪教姑娘们插花,脉星的妻子正给襁褓里的阿安绣肚兜,而现在的阿恒正对着未来的影比划刻刀,像场跨越了千年的家宴,所有人都围坐在暖脉树下,谁也没有缺席。
老者看着这幕,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木盒,里面是块刻了四代人的星船模型,最小的那艘只有指甲盖大,是他刚满周岁的孙子刻的,此刻在池光里慢慢变大,顺着光带往“同心座”飞,船帆上的“恒”字与天上的星链连成了片。
入夏后,池边长出了种奇异的花,花盘像个小小的罗盘,指针永远指向暖脉树的方向,花瓣上的字会随着人的心跳变色——孩童摸时是嫩黄,青年碰时是翠绿,老人触时是金红,花心的蕊里藏着颗小小的“暖”字果仁,嚼碎了,能尝到不同年代的味:有桃花蜜的甜,有沙枣核的香,有冰纹石的清,像把天下的暖,都酿成了能含在嘴里的记忆。
孩子们叫它“归心花”,总爱把果仁揣在兜里,说这样走再远也不会迷路。阿恒的儿子刚学会走路,攥着颗果仁在池边摇摇晃晃,果仁的光顺着他的掌心往暖脉树流,在树身映出个小小的“恒”字,与脉星膝头的虹彩叶相和。
“你看这娃,”阿恒笑着扶住儿子,“比我当年灵多了,知道往暖的地方走。”脉星望着那小小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六十三岁的人生,原来所谓哺世,从不是刻意的教导,是让孩子攥着果仁时,自然知道往暖的地方跑;是让青年握着刻刀时,自然想起前辈的手法;是让老人看着未来的影时,自然明白自己的皱纹里,藏着后人的路。
秋分那天,“同心座”的星与归心花的罗盘共振,在暖脉树的上空织成个巨大的“恒”字,字的笔画里嵌着无数个正在生长的年轮——有林默时代的,有脉星童年的,有阿恒现在的,有未来盲童孩子的,最外围的圈还泛着水光,是留给千年后的人,像把时间的环,都串在了暖脉的轴上。
脉星的身体越来越沉,大多时候都在树下打盹。阿安总把各地的暖痕故事讲给他听:极北的冰原上,漫宇花开成了海;西陲的戈壁里,沙枣林护住了商队;东海的礁石上,守岛士兵的后人正给孩子们讲家书的故事。脉星听着听着就笑了,眼角的泪混着阳光,在地上映出颗小小的星。
“爹,你看这是极北孩子寄来的画。”阿安把幅画放在他膝头,画上的暖脉树长得比星链还高,枝桠上挂着无数个小灯笼,每个灯笼里都坐着个笑脸,“他们说,这是他们心里的家。”
脉星的指尖拂过画纸,突然觉得浑身一轻,像有光从脚底往上涌。他抬头时,看见林默与苏沐雪正站在“恒”字的中心对他笑,妻子的虚影也走了过去,对着他招手。暖脉树的釉面上,无数个归人的影正往“恒”字里走,他年轻时的模样、中年的模样、现在的模样,都在光里慢慢重叠。
“该走了。”林默的声音像剑穗的轻响,“剩下的路,让孩子们接着走。”苏沐雪则笑着抛来朵归心花,花瓣落在他的虹彩叶上,叶上的“心”字突然亮起,与“恒”字的光连成了线。
冬至那天,青阳镇飘起了桃花雪,与脉星女儿满月时的那场一模一样。暖脉树的釉面突然裂开,里面滚出颗鸽子蛋大的珠子,珠身的纹路由无数个“家”字组成,与当年的同心珠一模一样,却更亮、更暖,像把所有年代的暖,都凝在了里面。
阿恒把珠子捧在手心,突然看见脉星的虚影正站在暖脉树下,对着他们笑,手里的虹彩叶轻轻飘落,落在重孙的襁褓里。孩子突然咯咯地笑,小手抓住叶子,珠子里传出脉星的声音,轻得像梦:“记住,暖是能传的,心是能连的,只要这棵树还在,我们就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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