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牌在暖脉树的石台上亮了整月,霜降那天突然渗出些银亮的液,顺着石台的纹路往合果林淌,所过之处,合果的落叶竟在地上拼出串歪歪扭扭的字——是极北冰原的孩子刻的“谢”,西陲牧人写的“暖”,东海渔女绣的“连”,最后一个字沾着南疆红土的印,是个大大的“家”,笔画里还缠着根红绳,像脉星当年系沙枣袋的那根。
阿恒的儿子蹲在“家”字旁,用指尖蘸着银液往自己手背上的旧伤涂。三十岁的青年指腹结着层薄茧,是常年刻牌磨的,银液渗进疤痕的瞬间,他突然“嘶”了一声——那道疤竟跟着银液发烫,在皮肤上显出淡红的纹,像缠春藤的根须在往骨血里钻。远处的漫星树突然落下片叶,正好落在他掌心,叶背的暖痕正在变,林默剑穗的云纹缠着苏沐雪藤萝的卷,最末端跟着个小小的“续”字,墨迹里混着点沙枣的甜香,像昨夜刚有人用沙枣汁写的。
“这是要让我们往更远的地方去。”儿子把那片叶揣进怀里,转身时撞在个背着药篓的姑娘身上。是从南疆来的,篓里装着从红土里挖的暖脉苗,苗根缠着块贝壳片,是东海渔女托她带来的。“山民们说,这苗要在传牌旁养三天,才能长出会认亲的根。”姑娘的裤脚还沾着红土,指着儿子手背上的纹笑,“你这根须印跟我奶奶绣的一模一样,她说这是暖在认人呢。”
阿安女儿在合果林的棚下翻晒《暖脉记》,三十三岁的她正给孩子们读极北冰花的故事,指尖划过“冰里的暖要慢慢熬”那句烟袋灰字时,纸页突然渗出点金红的光,在地上映出个小小的灶,灶上的锅里正煮着合果仁,脉星的虚影正往锅里撒漫宇花粉,嘴里嘟囔着“急不得,急不得”。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指着灶里的火喊:“是传牌的光!”果然,火苗里缠着银液的光,往传牌的方向窜,像条暖融融的小蛇。
阿恒坐在石台旁的石头上,看儿子把南疆的暖脉苗种在传牌边。五十四岁的他最近总爱打盹,却在苗根触到传牌的瞬间清醒过来——苗叶上突然显出无数个重叠的影,有他第一次在极北冰原冻得哭鼻子的傻样,有儿子在西陲沙暴里护灯的倔劲,还有脉星坐在归恒树下抽旱烟的稳,最后都融进那株苗,长出片新叶,叶尖顶着点金红的光,像个刚点亮的小灯笼。
“当年你太爷爷种第一株暖脉苗时,也是这样。”阿恒的声音带着点含糊,从怀里掏出块皱巴巴的帕子,里面包着半颗沙枣核,是脉星临终前塞给他的,“他说苗要带着人的气长,才不会被风刮倒。”儿子接过那半颗核,埋进暖脉苗的土里,银液突然往土里渗,在根须间开出朵极小的花,花瓣上印着脉星的手正往年轻阿恒手里塞核,那时的他还在闹别扭,把核扔在地上,老人捡起来吹了吹,说“等你当了爹就懂了”。
西陲的老妪托孙子捎来袋新晒的沙枣干,袋口的红绳上系着片缠春藤的叶,叶上的暖痕正在游动,阿恒年轻时的影与儿子的影在叶上并肩走,手里都举着暖脉灯,灯芯的光缠着红绳往传牌爬。“奶奶说这绳要系在传牌上,”年轻的孙子把沙枣干放在石台上,眼睛亮得像西陲的星,“她说看见绳动,就知道家里有人在想她。”
儿子背着传牌往南疆去的前夜,阿安女儿往他行囊里塞了把缠春藤的籽,每个籽上都刻了个小小的“连”字。“山民们说南疆的红土里长出了会结果的暖脉树。”她帮弟弟紧了紧腰带,指尖触到他后背的旧伤——那是去年在东海救渔女时被礁石划的,此刻竟随着传牌的光微微发烫,“让红土树看看这传牌,告诉它们不管长多远,根都在这里。”
青年走后的第三天,暖脉苗突然往传牌的方向倒,阿恒蹲下去扶,却发现根须已经缠上了传牌的“新”字,在牌面拓出个浅印,印里慢慢浮出南疆的红土,混着东海的贝壳片、西陲的沙粒、极北的冰碴,像把所有的远方都揉成了团,在牌上长出层新的木皮,光滑得像被无数人的手摸过。
阿安女儿在合果林的棚下教孩子们做暖脉灯,用的是漫星树的枝桠和缠春藤的皮,灯芯缠着银液的光,点着后会往传牌的方向飘。“你们看,灯能找到家。”她指着盏飘向石台的灯,灯影在传牌上拓出个小小的“连”字,与儿子刻的“新”字挨在一起,像两个孩子手拉手。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举着自己做的灯跑过来,灯壁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里面住着阿恒、儿子、阿安女儿,还有那株刚种下的暖脉苗,像把所有的牵挂都画成了画。
阿恒坐在石头上打盹时,梦见自己回到了归恒树下,脉星正往他手里塞暖炉,炉身的烫让他猛地睁开眼,发现传牌的光正往他怀里钻,像个热乎乎的小太阳。他低头看时,怀里的帕子不知何时散开了,那半颗沙枣核滚落在地,竟在银液里长出根须,缠着传牌的光往暖脉苗的方向爬,在土里织出个小小的“家”,把所有的暖痕都圈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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