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的蓝图在我们心中盘桓已久,如同孕育中的另一个孩子,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与想象。然而,将脑海中的构想转化为冰冷的、可执行的施工图,这个过程,远比我们预想的要曲折和……令人清醒。
我们通过网络、朋友推荐,联系了几家宣称擅长无障碍设计的装修公司或独立设计师。最初的热情,很快就在一次次令人失望的沟通中,被现实一点点磨蚀。
第一位设计师,是位颇具艺术家气质的中年男士。他带来的方案天马行空,充满了视觉冲击力,他激情洋溢地讲述着如何利用光影、如何打造一个“具有未来感的家”。
然而,当江予安平静地询问,他设计的那个下沉式客厅区域,轮椅该如何下去,以及厨房那排吊柜的最上层,他该如何取放物品时,设计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支吾着说可以设计一个隐藏的升降平台,或者“到时候林小姐可以帮忙”。
江予安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我明白,这位设计师考虑的首要因素,是他自己的艺术表达,而非我们的生活实际。
第二位设计师,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带来了一摞厚厚的、看似非常专业的图纸,满口都是“符合国标”、“无障碍规范”。
他确实考虑到了门槛的消除、通道的宽度,但一切都显得那么生硬和刻板。他设计的卫生间像医院的病房,冰冷的扶手,毫无美感可言的空间划分。
江予安在图纸虚拟的空间里“走”了一遍,指出了好几处问题:“这个转角预留的空间不够轮椅回转半径。”“这个洗漱台下的镂空高度,我的膝盖会撞到管道。”“这里的开关位置,我坐着够不到,需要起身,但旁边没有设计借力点。”
那位设计师的脸色越来越尴尬,他或许懂规范,但他不懂一个轮椅使用者在真实生活中的细微需求和那些潜在的、关乎尊严的不便。
见完两位设计师,我和江予安坐在车里,相顾无言。空气有些沉闷。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在不经意间,给你一记重锤。
“没关系,”江予安先开了口,语气依旧沉稳,但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总会找到合适的。”
就在我们几乎要降低标准,考虑在之前两位中选一个进行艰难磨合时,转机出现了。
电话是江予安接的,来自他一位因工作结识、私交不错的客户。对方在电话那头语气笃定:“予安,听说你在找设计师搞家装?你是需要无障碍设计的对吧?我认识一个人,虽然刚入行不久,但是认真负责,考虑周到,你们去见见就知道了,绝对符合你的要求。”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们按照对方给的地址,驱车来到一个位于创意园区的工作室。工作室的名字很别致,叫“衡度空间”,门口没有任何醒目的标志,只有一块小小的铜牌。
推开玻璃门,内部是开阔的 loft 风格,光线充沛,设计感很强,但一切井然有序。一位年轻的助理迎上来,得知我们的来意后,微笑着说:“闻先生正在里面等你们,请跟我来。”
我们跟着助理穿过一个摆满模型和材料样本的区域,走向最里面的办公室。门是敞开的。
助理在门口轻声通报:“闻先生,江先生和林小姐到了。”
“请进。”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跟江予安一起进去。办公室很大,一整面墙都是书,另一面则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庭院。一个穿着合身灰色棉麻衬衫的男人正背对着我们,站在一个建筑模型前。
听到我们的声音,他转过身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手中那根制作精良的黑色手杖,木质手柄被打磨得温润光亮。然后,我才注意到他走路的姿态——他转过身,面向我们,步伐很稳,但能看出借用了手杖的辅助,左腿的行动带着一种微妙的、与右腿不同的节奏。他走得很从容,没有丝毫的窘迫或刻意,那根手杖仿佛是他身体一个自然而然的延伸。
“江先生,江太太,你们好,我是闻砚。”他走到我们面前,微笑着伸出手。他的手掌干燥有力,眼神清澈而专注,带着一种能让人瞬间平静下来的力量。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清俊,气质沉静,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混合了书卷气与专业笃定的气场。如果不是那根手杖和他行走时细微的异样,你几乎会以为他只是一位格外儒雅、专注于学术的建筑师。
我们落座,助理送上茶水。闻砚没有寒暄太多,直接切入正题:“大致情况朋友跟我提过。二位是希望将两套相邻的公寓打通,重新整合成一个真正适合你们共同生活的家。”
“是的。”江予安点头,将我们之前整理的需求和遇到的设计困境简要陈述了一遍。
闻砚听得很认真,偶尔用笔在速写本上记录几句。等江予安说完,他放下笔,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扫过,最后落在江予安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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