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在服务区那个短暂却不安宁的休整后,当南京城的轮廓终于在晨曦中显现时,我和江予安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如同浸透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包裹着我们。
按照导航,我们找到了他提前预订的酒店。这是一家看起来档次不低的商务酒店,江予安选择这里,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它标注了拥有“无障碍客房”。对于需要轮椅的他来说,一个真正无障碍的住宿环境,是保证出差效率和基本尊严的前提。
办理入住还算顺利,前台人员看到轮椅,也特意确认了我们预订的是无障碍房。拿着房卡,我们怀着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期待,找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房门比普通房间稍宽,刷卡进入的那一刻,我心里还带着一丝庆幸。然而,这丝庆幸在我们真正开始审视这个房间时,迅速瓦解,变成了难以置信和哭笑不得。
这哪里是无障碍?这分明是“到处都是障碍”!
首先就是卫生间。江予安驱动轮椅进去,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马桶旁边确实安装了L型的扶手,这本该是方便他转移的辅助设施。但问题是,扶手与马桶座圈之间的距离设计得极不合理,相隔甚远。江予安尝试了一下,手臂需要伸得很直,几乎无法借助扶手产生有效的支撑力来完成从轮椅到马桶的安全转移。这意味着,他如果想上厕所,要么需要我全力协助,要么就得冒着极大的风险独自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
再看洗手池。高度是降下来了,符合轮椅使用者的需求。但池体下方的空间却极其狭窄,他的轮椅根本无法靠近,双腿会被池下的柜子死死卡住。他想洗手?要么远远地够着,水流会溅得到处都是;要么就得先完成一次复杂的“停腿入库”,调整到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
这还不算完。浴室的入口,竟然有一个接近五公分高的门槛!对于轮椅而言,这无异于一道需要攀爬的小台阶。不依靠翘起前轮和外部助力,根本进不去。而浴室内部的淋浴区,虽然地面做了防滑处理,但同样没有配备可折叠的沐浴椅,固定的扶手位置也显得很尴尬。
卫生间的门本身也不算宽,轮椅通过时,两侧只剩下极其狭窄的缝隙,稍有不慎就会刮到门框或者使用者的手。
退出卫生间,我们看向卧室区域。床边倒是留有空间,但床架本身的设计又出了问题——床沿下方有一圈突出的、装饰性的木质边框。这导致轮椅无法直接紧密地贴近床垫,中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江予安如果想独自从轮椅转移到床上,他需要用手臂支撑,将自己“抛”过这段距离,这不仅极其费力,而且非常危险,一旦力度控制不好或者手臂打滑,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着这一处处看似细节、实则致命的“障碍”,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所谓的“无障碍房间”,更像是一个对残障人士生活缺乏基本了解的人,凭想象拼凑出来的“四不像”。它具备了无障碍的“形”——扶手、降低的洗手池,却完全失去了无障碍的“魂”——合理的尺寸、流畅的动线、真正的便利与安全。
“这……这怎么住啊?”我忍不住出声,语气里带着愤懑和无力,“要不我们换个酒店吧?现在订应该还来得及。”
江予安坐在轮椅上,目光冷静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期待落空的场面。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算了。好歹这个酒店还有这么个标着‘无障碍’的房间。很多酒店,就算有,也就一两个,临时订还不一定能订到。将就一下吧,也就几天。”
“可是这太不方便了,也不安全!”我争辩道,想起刚才他尝试靠近马桶和床时那惊险的一幕。
江予安驱动轮椅,来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苏醒的城市,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转过头,看向我,忽然用一种近乎闲聊的、云淡风轻的语气,提起了一件往事:
“这不算什么。以前有一次出差,住的也是这种‘无障碍’房间。我信了邪,想着既然有无障碍,就试着自己洗澡。结果,浴室地面和外面有个高低差,我没注意,转移的时候轮椅侧滑了一下,人就摔地上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屏住呼吸看着他。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笑话:“摔得倒不重,就是挺狼狈的。最麻烦的是,手机放在外面的床头柜上没拿进来。”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湿滑的浴室地面,他一个人无助地躺在地上,无法起身,无法呼救,与外界唯一的联系隔着一道门。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
“那……那你最后怎么办的?”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经历过后的释然,却也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能怎么办?喊人也没人听得见。地上挺凉的,我就把掉下来的浴巾扯过来盖着,太累了,干脆就睡了一觉。等醒过来,体力恢复了些,才一点点靠着墙壁和洗手池的支撑,慢慢爬回轮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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