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青扶着母亲在软榻上坐下,又亲手为她奉上一杯滚烫的热茶。
“额娘这次回去,哥哥可都安排妥当了?”
“都安排好了。”
孙夫人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她看着女儿高高隆起的腹部,脸上是藏不住的疼惜与骄傲。
“你哥哥来信说,家里一切都好,叫你在宫里千万保重自己,莫要记挂。”
“哥哥就是这样。”
孙妙青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
“牙疼都得说成是吃了蜜糖,向来报喜不报忧。”
孙夫人轻叹一声,自己儿子的斤两,她这个做娘的心里最是清楚。
“额娘晓得,你哥哥那点本事,若不是沾了你的光,得了皇上的天恩,他哪里坐得稳苏州织造那个位子。”
“额娘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孙妙青对春桃递了个眼色。
春桃立刻会意,躬身一福,便带着殿内所有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将殿门轻轻掩上。
偌大的暖阁内,瞬间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空气里,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孙妙青握住母亲的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额娘,有件事,您回去后,务必一字不差地转告哥哥。”
见女儿神色如此郑重,孙夫人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什么事?”
“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
“不是。”
孙妙青摇了摇头。
“是天大的好事。”
她的眼神却冰凉如水,没有半分喜悦。
“但若处置不当,这好事,顷刻间就能变成要了我们全家性命的催命符。”
她凝视着母亲的双眼,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
“年家倒了,朝中空出了许多肥缺。”
“我猜,皇上有意将哥哥调回京中任职。”
孙夫人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声音都高了几分。
“当真?回京?”
“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啊!”
“额娘,您先别高兴。”
孙妙青的声音不高,却瞬间浇熄了母亲的喜悦。
“您要告诉哥哥,无论皇上是下了明旨,还是只在旁人面前露了半句口风,甚至是什么都没发生——他,都必须立刻给皇上递一道谢恩的折子。”
“谢恩?”
孙夫人彻底糊涂了。
“谢什么恩?”
“对,谢恩。”
孙妙青加重了语气,那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让孙夫人心头一紧。
“这道折子,不谈政绩,不表功劳,只说两件事。”
“第一,说他孙株合才疏学浅,德不配位,是蒙了皇上的天恩,才侥幸有了今日。如今在苏州织造的位子上,已是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恩,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第二,要感谢皇上对他妹妹,也就是对我,对他外甥塔斯哈的疼爱。说他远在江南,听闻宫中喜讯,感激到涕泗横流,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为皇上守好江南的差事,以此报答皇恩于万一。”
孙夫人听得怔住了。
她张了张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青儿,这……这不是明着说你哥哥无能,扶不上墙吗?”
“对,就是要说他无能。”
孙妙青的脸上,连一丝涟漪也无。
“额娘,您和哥哥都要记住,咱们孙家,出不了能臣。”
“哥哥的本事,做个富家翁绰绰有余,但在朝堂上,他那点心思,还不够那些吃人的老狐狸塞牙缝的。”
“咱们家最大的靠山,不是哥哥的才干,也不是我的位份。”
孙妙青的手,轻轻抚上自己高耸如山的肚子。
“是我们对皇上,那份毫无保留的、摆在明面上的‘忠心’和‘无能’。”
“皇上提拔哥哥,不是因为他能干,而是因为他听话,因为他是我的兄长。”
“皇上刚刚才亲手拔了年羹尧那棵能遮天的参天大树,您觉得,他会想在同一个坑里,再亲手栽一棵吗?”
“他不会。”
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现在,只想在那个坑里,种上一片让他看着顺眼、踩着舒心的草。”
“我们孙家,就得是那片最温顺、最不起眼,甚至还有点枯黄的草。”
“所以,哥哥要时时刻刻提醒皇上——臣愚钝,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臣离了皇上,屁都不是。”
“臣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给皇上管好钱袋子,做一条听话的狗。”
这番话,没有一丝温度,却比殿外的风雪更刺骨。
孙夫人心中那点狂喜和骄傲,被彻底碾碎,只剩下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后怕的寒意。
她终于明白了。
她的女儿在宫里,过的究竟是何等刀尖上跳舞的日子。
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都拴着整个家族的命脉。
“额娘……额娘记住了。”
孙夫人的声音发抖,她反手死死攥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