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室倾颓,天下将乱。
建宁十二年的这场春雨,下得格外缠绵悱恻。雨水顺着洛阳朱雀大街两侧的屋檐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已是亥时三刻,丞相府内却依然灯火通明。
司马防放下手中的竹简,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作为尚书右丞,他今日又与一众朝臣为西凉军饷之事争执了整个下午。宦官张让等人坚持削减边军粮饷,以充实内库;而以卢植为首的清流官员则据理力争,言明边境不稳则天下难安。
窗外雨声淅沥,司马防的思绪却飘回了河内温县。夫人张氏产期将至,算来就在这几日。他本应守在身旁,奈何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一步也离开不得。
“建公还未歇息?”门外传来温和的问询声。司马防抬头,见是好友荀爽披着外袍站在廊下。
“慈明兄不也尚未安寝?”司马防起身相迎。
荀爽步入室内,神色凝重:“今日朝堂之上,张让等人气焰愈发嚣张。我观天象有异,恐非吉兆啊。”
两人对坐无言。如今朝廷外戚与宦官争权不休,皇帝沉溺酒色,各地灾异频发。去岁的蝗灾让中原数郡颗粒无收,今春又传来江淮大水、冀州地震的消息。太平道张角兄弟在民间广收门徒,传言信徒已达数十万之众。
“这天下,怕是要乱了。”荀爽轻叹一声。
司马防默然不语。他司马家世代二千石,是河内望族,在这乱世漩涡中更需谨言慎行。他想起家中即将诞下的孩子,若是男儿,生在这般时局,不知是福是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司马防心中一动,快步走向门边。
只见一骑快马冲破雨幕,马上之人身披蓑衣,浑身湿透,却掩盖不住那一身风尘仆仆。来人在丞相府门前勒住马缰,不待马匹停稳便翻身下鞍,竟是司马家的家仆司马福。
“主公!主公!”司马福声音嘶哑,却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夫人产了!是位公子!”
司马防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夫人可安好?”
“夫人安好,小公子也康健!”司马福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信函,“这是老太公的亲笔信。”
司马防接过信函,指尖微颤。展开一看,确是父亲司马儁的笔迹,言明张氏平安产下第二个儿子,母子均安。信中嘱咐他不必急于返乡,当以国事为重。
荀爽在一旁笑道:“建公,恭喜了!这是第几个公子了?”
“第二个。”司马防唇角微微上扬,“家父为其取名‘懿’,字仲达。”
“懿,美德也。《诗》云:‘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好名字!”荀爽拱手贺喜,“司马家人丁兴旺,可喜可贺啊。”
司马防面上含笑,心中却思绪万千。在这乱世之中,多一个子嗣,便多一份责任与牵挂。长子司马朗已显聪慧仁厚之相,如今次子降生,兄弟二人将来若能同心协力,必能光耀司马家门楣。
三日后,司马防告假返回河内温县。
马车驶出洛阳城,眼前的景象逐渐荒凉。道路两旁时而可见逃荒的百姓,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几个孩童蹲在路边啃食树皮,见马车经过,眼中露出渴望的光芒。
“主公,小心些。”驾车的司马福低声道,“近日附近不太平,多有流寇出没。”
司马防放下车帘,心中沉重。朝廷腐败,天灾连连,民不聊生。这大汉天下,当真如一艘即将倾覆的巨舰,而船上的人们却仍在争权夺利。
行至温县地界,景象才稍有好转。司马家的田庄井然有序,佃农们虽也面有菜色,但至少衣衫完整,田地里麦苗青青,显是得到了妥善照料。
温县司马府邸建于城东,青砖高墙,朱门铜环,门楣上悬着“司马府”三个鎏金大字,气势恢宏。门前两尊石狮威严矗立,显示出这家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马车刚停稳,府门吱呀一声打开,老管家司马忠带着一众仆役迎了出来。
“恭迎主公回府!”众人齐声行礼。
司马防微微颔首,快步走入府中。穿过三重院落,方至内宅。一路上仆从见到他皆躬身行礼,秩序井然,显是家风严谨。
张氏的房中,产后的腥气尚未散尽,混合着草药的清香。司马防轻轻走入,见夫人正靠在榻上,面色苍白却带着满足的微笑。乳母抱着襁褓侍立一旁。
“夫君。”张氏欲要起身,被司马防轻轻按住。
“夫人辛苦了。”司马防温声道,目光却已落在那小小的襁褓上。
乳母小心地将婴儿递过来。司马防接过孩子,动作略显生硬却十分谨慎。婴儿小小的脸蛋皱巴巴的,眼睛紧闭着,偶尔咂咂嘴,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父亲可来看过了?”司马防问道。
“来过了,赐名‘懿’字‘仲达’。”张氏轻声道,“父亲说,此子哭声洪亮,中气十足,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司马防细细端详幼子,心中百感交集。这已是他的第二个儿子了。长子司马朗出生时,他初为人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如今次子降生,带给他的更多是责任与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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